1953年7月27日,朝鲜停战协定在板门店签订
1953年7月27日,在遭到空前的严重失败后,美国不得不在朝鲜停战协定上签字。历时两年零九个月的抗美援朝战争中,中国人民志愿军共毙、伤、俘敌71万余人。战争以美国侵略者被从鸭绿江边打回到三八线而告结束。
抗美援朝战争伟大胜利,是中国人民站起来后屹立于世界东方的宣言书,是中华民族走向伟大复兴的重要里程碑,对中国和世界有着重大而深远的意义。
1950年,上海市救济福利界举行抗美援朝大游行(上海市档案馆藏)
在抗美援朝战争期间,党中央统揽全局,实施有力的战争动员和正确的战争指导,开展了波澜壮阔的抗美援朝运动。上海人民在运动中受到了爱国主义和国际主义的教育,大大提高了民族自尊心和自信心,加强了同仇敌忾、打退美国侵略者的决心。正是在这一思想基础上,产生了通过各方面来支援志愿军及朝鲜人民军反抗侵略、保卫和平的物质力量。“有人出人、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成为上海抗美援朝运动的一大特点。
在抗美援朝战争胜利70周年之际,本公号选取一篇来自上海的抗美援朝战争亲历者的回忆文章,带大家“回到”那恶劣而残酷的战争环境,感受那惊天地、泣鬼神的雄壮史诗。
抗美援朝护理救护员、上海健康医学院前身之一原交大医学院附属卫校副校长温宗仪
我志愿军入朝时正值严冬,因战局急需,部队携带御寒装备不足,衣着单薄的战士冒着严寒与装备优良的美军抗衡,给部队带来的困难是难以想象的。因而战伤、冻伤的人员很多,急需增强战地医疗救护力量。为此,我志愿军二十军党委派人来沪要求上海支援医务人员,经陈毅市长特许,在小范围内进行动员招募志愿军医疗队员。尽管二十军的同志在动员时反复向我们讲了三个要求,但对我们这批热血青年来讲,认为这是报效新中国经受考验的好机会,大家态度坚决,积极要求到前线去,为最可爱的人服务。
一支由上海28名男女青年医务工作者组成的医疗队,志愿随中国人民志愿军二十军参加前线战地救护,离开祖国,奔向抗美援朝前线。当年我是其中的一员。
01入朝
我们一行离沪前,市卫生局局长王聿先和医务工会的领导为我们饯行。1951年3月25日晚上离沪时,上海第一医学院副院长颜福庆和师生代表以及市、区卫生局有关单位领导到北站为我们送行。
1951年,即将奔赴朝鲜的上海医疗队(上海市档案馆藏)
3月28日夜晚到达通化后休整3天。全体队员听取二十军留守处同志介绍朝鲜战场情况和朝鲜风土人情,学习朝鲜简单生活用语,传授治疗伤病员实际经验。
4月2日晚20点55分乘坐军后勤部给前线医院送被服的卡车过鸭绿江浮桥,离开祖国心情分外激动,夜幕中我们回首看是烟囱林立的东北,向前看则是笼罩着战争烟火的场景,严峻的事实告诉我们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重要性和紧迫性。
冰雪覆盖的长津湖
4月5日,汽车驶过冰雪覆盖的长津湖和黄草岭,来到咸兴市郊区的山沟里。在这里休整4天,留守部队同志又一次向我们介绍我志愿军战士英雄杀敌不怕牺牲的事迹和艰苦作战情景。战士的英勇行为深深地震憾了我们的心。我们利用4天短暂的休整,学习打背包、练爬山行军和防空演习。为适应战地生活,进一步精简个人行装。
4月10日继续乘车夜行昼宿,于4月12日通过敌机炮火封锁的元山市。4月14日车过山阳里,16日晚才赶到军后勤部驻地附近的紫藤里,历时13天。
4月17日,军后勤部朱世汉副部长为我们开了欢迎会,军野战医院朱克文院长向我们介绍军野战医院的工作任务。会后,把我们分配到野战医院的治疗队和手术队里,我们正式开始了终身难忘的战地救护工作和前线生活。我们一到野战医院又第三次精简个人行装,每人随身携带一条夹被子、一支笔、一本日记本和准备随时丢的一件毛衣。
02行军
入朝黑夜行军是我们遇到的第一个考验。行军中翻山、涉水,每个人身上有背包、米袋和药品,走的是崎岖的山道,翻山越岭,蹚溪过河。第一夜行军,部队为照顾我们只走了30里路。第二夜就走80里。冰冷的寒夜,个个汗流浃背,脚上水泡一个一个鼓起来,行走时疼痛难熬。队长程琨良和姚芳保同志因深度近视眼经常跌跤。由于行军疲劳,大伙一到宿营地倒下就睡,而部队老同志为我们打饭、打水洗脚,阶级友爱之情增强了我们克服困难的决心。患有严重风湿性关节炎的余斐同志靠服用随身带的水杨酸钠,用坚强的毅力,坚持完成爬山行军任务。大家在部队同志关心下,很快适应了行军爬山的战地生活,像战士那样,不仅自己背背包、还要背上12天粮食20斤重的米袋与急救药品,追随部队急行军到前沿阵地接收、救护伤员。
黑夜行军,白天露宿山沟或山腰树林间成了日常的生活习惯。记得我第一次露宿醒来,看见一条四脚蛇在身边爬,吓了一身冷汗。后来由于过度疲劳,对身旁小动物爬行就不以为然了。露宿野外常有敌机声、炸弹声和机枪扫射声,我们却熟睡无睹。一次野外宿营刚躺下,突然下起雨来,班长叫我们下山进民房,到山下寻到民房天已亮了,为防空袭指导员又叫我们上山,大家跑上跑下折腾了大半夜,最后住进了又湿又闷的防空洞。
志愿军卫生员在朝鲜战场上包扎伤员(新华社资料图片)
入朝以后,不可能经常洗澡换衣服,有时几天连洗脚水也没有,睡的是草铺,身上生了虱子,因此行军空歇下来就捉虱子。战地生活常遇到伙食供应发生困难,吃不上米饭,连油和盐也成问题。一次在行军途中发现一匹死马,对多天没有吃过油和肉的人来说,死马肉也是顶呱呱的菜肴,大家把死马剥了皮煮来吃,也觉得鲜美可口。
03救护
“第五次战役”前夕的1951年4月13日,我志愿军二十军进到平康里以北地区集结待命。彭德怀同志指出“第五次战役”是带有决定性意义的一次战役。敌我双方兵力百万,规模很大。当时,我们28位同志分配到野战医院治疗队和手术队,有的到治疗二队,有的到治疗六队,有的到手术队,也有的到师医疗队。野战医院为适应部队穿插作战的需要,对救战组作了调整,各治疗队均按接收2000名伤病员的医疗物资和器材作准备,并决定留两个队收容治疗伤员。
第五次战役中,志愿军第19兵团司令员杨得志(右一)、政委李志民正在部署作战
4月22日,“第五次战役”第一阶段战斗一打响,军部治疗队随同作战部队边前进边接收伤员。在治疗二队的8位上海医工随作战部队走在最前面,到达汉城附近的地区,接收我军59师、60师的伤病员。
县里围歼战战场
5月16日,“第五次战役”进入第二阶段,部队从朝鲜西海岸转向东海岸消灭李承晚伪军。部队由九万里、富坪里一带强渡始阳江,向龙浦里、县里方向猛进。我们随军每人背上12天粮食和盐巴、罐头、背包,将到达接收任务点——亭子里那夜,我们在山头上行军,只见山下火光耀天,炮声不断,我们意识到这是一场恶仗。第二天凌晨送来大批伤员,其中一位胸部严重受伤的战士,他不吭一声痛,临终前仍记挂前方战争情况。这种视死如归的精神使我们肃然起敬。
当时的战地救护工作是在艰难的环境中进行的,由于面临敌机疯狂轰炸,救护伤员都在山沟里和防空洞内,临时搭建帐篷作手术室;消毒洗手用汽油桶装上皮管制作的洗手龙头;照明用电石灯、手电筒或汽油灯;输液不够,自制蒸溜水;绷带缺乏,撕自己用的被子;血源困难,就献出自己的鲜血。参加手术队的程琨良、张佩英、钱梓文、范德珍、李效泉等同志就是在这样艰难的条件下完成任务的。
负伤的志愿军战士正在接受治疗
治疗六队是根据“第五次战役”的需要临时组成的新队。我们上海医工6位同志分配在这个队。当时野战医院决定六队收治前线下来的伤员。六队当时分轻、重伤两组。战斗打响后,重伤组第一天就接收了从前方转来的100多名重伤员。其中有头部伤、腹部伤、开放性骨折和炸断两手或下肢的伤员,伤情极其严重。又由于天气转暖,医疗条件差,许多伤口均已长蛆。我们在六队队长朱毅带领下,给伤员清创灭蛆、换药、包扎、固定、注射、补液、喂饭。为隐蔽伤员,病区散布在几个山头之间的防空洞或山腰隐蔽部。
第一天晚上由我值班,由部队的战士陪同,要翻几座山摸黑走山路,又在防空、防特的情况下值班,头上敌机照明弹和特务的信号弹不停,真是既累又怕。可是一想到战士的伤痛和一个医务工作者的责任感,就忘记了这一切,整整忙了一夜,从这个山头到那座山腰,爬出这个防空洞又钻进另一个防空洞,一个不漏地给所有伤员发药、换药、打针。这种完成任务的喜悦心情真是非比一般。
向敌军坦克攻击中的志愿军反坦克小组
“第五次战役”结束后,为争取时间进行休整,军部决定将各兵团主力北移,以一部分兵力采取机动防御阻击敌人。正当部队北撤之际,敌人以4个军约13个师的兵力对我军实施所谓“闪击”。敌军从春川北犯麟蹄,妄图切断我军退路。面对突变情况,全部伤员急需迅速转移后撤。
24日夜,在三八线以南的二队同志组织担架护送伤员。上海医工徐振邦、李效泉等同志抬担架送伤员到泥桥三队。25日又配合部队将泥桥三队的800名伤员全部撤出,晚上跟我军卫生部副部长朱世汉连夜冒雨赶至昭阳以北的麟蹄,天亮前在合江里大桥处涉过昭阳江,进入山谷宿营。
同日,在昭阳以南,手术队同志正在山沟里待命出发,突然炮弹打到头顶上,后勤部紧急通知要大家赶快后撤,迅速渡过昭阳江。这时敌机正疯狂轰炸扫射沿途公路和昭阳江大桥。手术队同志急行军五六小时跑了100多里。汗水、雨水湿透了同志们的衣衫,冻得大家牙齿打哆嗦,好容易到达加尔里山沟,想休息一会,但敌军炮火紧逼,又继续急行军。大伙虽是又饿又冷,疲惫不堪,仍坚持不掉队,撤出危险区后,敌人很快占领了山沟。
留在三八线北面驻地的治疗六队也受到敌军炮火威胁,当即在后勤部戚铭渠政委指挥下,商借58师担架营连夜抢运数百名轻重伤员,由两名上海医工和部队一名卫生员护送转移。一夜急行军总算把全体伤病员安全护送到兵站,因此受到二十军廖政国军长的赞扬。在后撤转移中,腰椎骨折的伤员膀胱尿潴留,急需立即导尿,盛芳倩同志就地取材剪了两根麦管代替导尿管,尿液冲了出来,伤员脱离了危险。
在“第五次战役”战地救护中,钱梓文同志行军爬山时滑到了山沟里,引起胫骨骨折,被送回祖国治疗,但她治愈后坚持留在东北齐齐哈尔医疗队继续为志愿军伤病员服务。潘汝淑同志脸部被凝固汽油弹灼伤而护送回国;沈凤英同志在“第五次战役”紧急后撤途中抢渡昭阳江时,不幸走失。当时敌机以轮番轰炸来封锁桥梁和道路,她可能就牺牲在敌机滥炸之下,大家为少了一位年轻的战友而悲痛。
04收治
5月27日到7月15日期间,在华川以北50天的防御战中,二十军在奉命北撤途中,因情况骤变而仓促转入防御战。由于部队连续作战,生活艰苦,战士经常处于饥饿状态,营养不良,致使肠炎等疾病相继发生。我们上海医工内科力量较强。因此,在防御战后期,军后勤部首长决定,把上海医工集中在三队,发挥医疗优势,收治全军伤病员。由于伤员治疗任务重,我们队员也有近三分之一的同志患疟疾等各种疾病。不少同志带病工作,发挥连续作战,不怕劳累的战斗作风。
志愿军医务人员给朝鲜人民进行防疫注射
在这段时间里,由于驻守阵地比较固定,战地生活比较安定,后方物资供应也有改善。因此,在工作之余我们还几次组织文娱晚会和交谊舞会。有次我们还和朝鲜人民军联欢,跳舞和对歌,至今还印象很深地记在我们的脑海里。
医疗队组织战伤救护及指导培训工作
防御战于7月15日结束。我军党委按照党中央提出的“持久作战、积极防御”的方针,稍事休整的二十军又奉命进入元山地区担任海防备战任务。我们在完成治疗任务后于9月8日转移至军后勤部驻地的清溪里。为配合部队持久作战,我们接受了新的任务:一是对部队战士进行营养调查,提出了改善战士饮食营养的意见;二是为过冬建造永久性防空洞。为配合建洞任务,男同志上山砍树,女同志割草、搓绳、剥树皮。新造防空洞工程浩大,能容纳野战医院的各治疗队及病房。后勤部一个大会场建在两山之间,以山作墙,大树为梁,再堆上土和石头,建成了炮弹轰不开的山中屋。三是部分同志割马草、挖野菜,以贮备过冬。我们一个小组在部队医疗班长带领下,每天早出晚归去深山野外挖野菜,每人每天背回两大袋野菜,再用水煮、晒干;四是为部队培训医务人员,我们几位医生都分头担任讲课任务,这对提高部队卫生人员医疗理论水平起了很好的作用。
05回国
为贯彻持久作战方针,减轻朝鲜战场供应负担的原则,部队于1951年11月18日奉命整编,原野战医院各治疗队整编为3个治疗队。我们幸存的队员也于12月中旬集中在清溪里学习、总结、鉴定。在朝9个多月工作中,9位同志立了功,程琨良等同志光荣参加了中国人民志愿军。除徐振邦、谭富生医生因工作需要留下外,其余14个女同志和1位男同志于1952年元月离开朝鲜战场。在欢送会上,二十军后勤部朱世汉副部长充分肯定了上海医疗队同志的坚强革命意志和爱国主义精神,以及为志愿军伤病员所作出的贡献。
我们15位同志回国乘火车从朝鲜新义州通过鸭绿江大桥到达祖国边境——安东市(今丹东市),回到了祖国怀抱,看到了整齐的街道,层层的楼房和繁荣的市场及热情的人民,我们从内心发出,我们的祖国太可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