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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三”淞沪会战遗址,寻踪“誓与宝山共存亡”的姚子青们

2025-07-09  来源:解放日报 作者:吴越 顾杰

【编者按】

为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80周年,解放日报“抗战·上海寻迹”报道组兵分多路,从不同视角寻找上海抗战印迹。我们寻访的第一路,便是重回当年战斗历史现场,回访老兵和亲历者后代,追溯上海军民同仇敌忾抗击日本侵略者的英勇事迹。以足迹丈量精神,用历史照亮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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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束洁白的鲜花静静地靠在花岗岩基座边,不知是谁放的。花束包装上印着一行字:追思先辈。

雨后的上海淞沪抗战纪念公园,绿意盎然,庄严肃穆。我们凝望着名为《历史之门》的雕塑作品,思绪飘向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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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7年8月13日,日本侵略军向驻守在闸北宝山路及八字桥的中国保安部队发起了进攻,“八·一三”淞沪会战爆发。在上海的水路门户宝山——淞沪会战的主战场,爆炸声震耳欲聋……88年前的中国军人,以血肉之躯抵挡着侵略者的钢铁巨兽,用生命书写保家卫国的至高信念。

“誓与宝山共存亡”

友谊路1号的上海淞沪抗战纪念公园,是昔日宝山城所在地。此处位于吴淞口,三面环海,地形突出,但城墙较矮,护城河沟浅窄,沿城无防御工事,防守困难。可要阻止敌人继续深入,必须在此严防死守。

执行这项任务的,是中国军队第九十八师第二九二旅第五八三团第一营中校营长姚子青。1937年8月26日,原本驻防汉口的姚子青来到上海前线,眼前尽是老百姓拖儿带女忍痛离开家乡避难的凄惨情景,不远处的江上,日舰正虎视眈眈。他当即激励全体官兵,决心与日军决一死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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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连续多日,日军的飞机、战舰不断以宝山城为轰击目标,狂轰滥炸,使全城成为一片瓦砾。9月3日,日军发动进攻,姚子青营600官兵士气旺盛,与敌激战一昼夜,仅金家巷阵地就毙敌200余人,伤者不计其数。5日,日军包围宝山城,全营官兵虽伤亡惨重,仍不动摇。

那天下午,第九十八师师部收到姚子青发出的电报:“敌舰30余艘排列城东门江面,飞机10余架轰炸各城门,战车向我城门冲击,职决遵命死守,誓与宝山共存亡……”

誓与宝山共存亡,也是这位出生于广东省平远县大拓镇墩背的贫苦农民家庭的将领,向所有抗日军民发出的强音。1937年9月7日早晨,与敌军连续血战两昼夜的姚营官兵大部分已经阵亡,随着宝山城墙东南一角被敌舰大炮轰毁,日军蜂拥而入。哪怕全营只剩二十余人,战斗仍未宣告结束——子弹打完了,就与敌肉搏。

最后,姚子青壮烈殉国,年仅28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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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子青营抗日牺牲处

姚子青营600多官兵死守宝山,全体壮烈牺牲的消息传出后,中外为之震惊。中国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于1937年9月10日通电全国:“宝山之战,姚子青营坚守孤城拼命,志气之壮,死事之烈,尤足以惊天地而泣鬼神……”;1938年3月12日,毛泽东同志在延安各界群众举行的追悼抗日阵亡将士大会上,高度评价姚子青等烈士“是全国人民的崇高伟大的模范”。

1992年6月1日,位于如今上海淞沪抗战纪念公园内的姚子青营抗日牺牲处被公布为“上海市纪念地点”。四年后的8月13日,“姚子青营抗日牺牲处”纪念碑立起。资料记载,碑石是灵岩山自然石,宽5米,高3米,厚1米,重26吨。其左下方亦有1米见方的灵岩山自然石,上刻碑文。

不只是姚子青,还有许许多多的中国抗日将士的名字为人所铭记。全面侵华之初,日军曾经叫嚣“3月内灭亡中国”,国际社会也对中国抗战持悲观态度。然而,令整个世界都没有想到的是,仅仅在上海,中国军队就坚守了3个月。

爱国将领李宗仁后来在回忆录里写道:“淞沪之战,简直是以我们的血肉之躯来填入敌人的火海。每小时的死伤辄以千计,牺牲的壮烈,在中华民族抵御外侮的历史上,鲜有前例。”

“热血再流在东南旧战场上”

宝山,扼长江与黄浦江之咽喉,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这里也是两次淞沪抗战的主要战场,“一·二八”和“八·一三”的绝大部分重要战役战斗都发生在宝山境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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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淞沪抗战纪念馆

今天的宝山滨江绿树成荫,高楼林立,吴淞口国际邮轮港码头日日繁忙,无数中外游客在此乘坐邮轮游览观光。我们在烟波浩瀚的长江入海口,只见一艘艘轮船缓缓驶过。

看到眼前的景象,不禁想起曾直接参与淞沪会战罗店争夺战的第十四师师参谋长郭汝瑰在遗书中写下的那段悲壮誓言:“我八千健儿已经牺牲殆尽,敌攻势未衰,前途难卜……他日抗战胜利之时,你作为名将,乘舰过吴淞口时,如有波涛如山,那就是我来见你了。”

罗店争夺战,常被视为淞沪会战中最为惨烈的战役之一,因此被称为“血肉磨坊”。从1937年8月23日起至9月底,中日双方聚集大量兵力在宝山罗店反复交锋,展开激烈的拉锯战。装备简陋、缺少重武器的中国军队在日军的坚船利炮和飞机轰炸下,整连整营地战死沙场,许多营、团,甚至师,不到几天就减员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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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山滨江岸线

旷日持久的争夺战,使整个城镇成为一片废墟,战场上尸积如山,血流成河,成为“一寸山河一寸血”最真实的写照。但中国官兵们的士气始终高昂不衰,赶来的增援部队冒死进入火线,英勇反击敌军。许多村落常常是白天被日军攻下,夜晚一到,中国军队发动反击夺回。

8月24日,201旅旅长蔡炳炎在率领5000人夜袭进攻途中被日军发现,紧接着,敌人的重炮弹狂风暴雨般落下来,一些中国战士被一下子炸成两截,但全旅将士依然勇猛冲杀,攻下日军阵地。两天后,当日军大批增援部队赶到时,蔡炳炎传令:“本旅将士誓与阵地共存亡,前进者生,后退者死,其各禀遵!”

不幸的是,他在奋不顾身向日军阵地突击时突然中弹倒地不起,成为开战以来第二个殉国的将军,当时在前线的《救亡日报》记者记下了这悲壮的一幕:他的胸部被敌人的步枪弹贯穿时,还在扬着手高呼:“前进!前进!”倒下时,他喉咙中“前进”的声浪还随着最后几次微弱的呼吸吐了出来,一直到双目闭上为止。

同在罗店前线采访的记者曹聚仁,看到受了重伤的中国战士在苍蝇的嗡嗡声中发出最后的喘息。“敌人完了。”一位操着广东口音的战士在奄奄一息中发出坚定又沉着的声音,这位士兵告诉记者,自己参加过5年前的淞沪抗战,“我以为在松潘风雪山岭中了却残生了,皇天保佑我,让我们的热血再流在东南旧战场上!”

千里跋涉 共赴国难

“八·一三”,让四分五裂的中国终于开始拧成一股。

当时,全国各地的军队纷纷赶来上海参战,千里跋涉共赴国难。在淞沪前线,除中央军外,还有各系军队参战,川军、湘军、桂军、东北军等先后投入战斗。正如当时川军将领刘湘所说,“只知抗敌是目前唯一的中心,只知抗敌解放中国是唯一的坦道”。

曾任国民党陆军第八师师长的陶峙岳,曾领军在蕰藻浜接友军之防。第八师由北伐初期一支湘军改编而来,当时部队千里迢迢赶到上海战场时,很多士兵用的还是二十年代的汉阳枪和各种杂牌枪支,根本没有重武器。但即便如此,“官兵有必死之志,轻伤者多不肯下火线,稍事包扎,继续坚持战斗”。从早到晚,打退了敌人多次进犯。

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第八师在蕰藻浜与敌人周旋了21个日日夜夜,部队每天处在战火硝烟之中,战斗之频繁激烈为前所未见。“后来有人问我,在当时那种艰苦的条件下,怎么能坚守21个日夜的?我说就是两个字:‘死守’。”陶峙岳多年后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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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军第二十军则从贵州开拔,士兵们穿着草鞋沿湘黔公路徒步奔赴上海,翻山越岭,日行百余公里。当他们抵达时,以大场为中心的淞沪会战新高潮正揭开战幕,迎接他们的,是日军以比雨点更为密集的枪炮弹疯狂扫射,不少士兵应声倒下,鲜血飞溅。

据亲历者描述,中国官兵们前仆后继,丝毫不减冲锋的锐气。有一个排冲杀到敌军阵地前时,竟只剩下一名士兵。他毫不犹豫地拔出刺刀,跳进敌军战壕,连续与四五个日本鬼子搏杀,最后拉响手榴弹与蜂拥围上的敌军同归于尽。

历时三个月的淞沪会战,中日双方参战的兵力总数达近百万人,重要的战斗不下数百次。虽然中国军队损失惨重,但粉碎了日本的“速战速决”战略,极大地鼓舞了广大民众抗日救亡的爱国热情和必胜的信心,也为上海和华东沿海地区工业的内迁,物资、设备和企业机构的转移,文化、教育、科学事业和人员向后方撤退争取了极为宝贵的时间。

1937年11月13日,国民政府发表告全体上海同胞书声明:各地战士,闻义赴难,朝命夕至,其在前线以血肉之躯,筑成壕堑,有死无退,阵地化为灰烬,军心仍坚如铁石,陷阵之勇,死事之烈,实足以昭示民族独立之精神,奠定中华复兴之基础。

淞沪会战凝聚起民族共识,“纵使战到一兵一枪,亦绝不终止抗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