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丰纱厂股票图片均由作者提供
聂其杰
今日半岛1919文创园区
一张发行时间为1921年3月1日的华丰纺织股份有限公司的股票,引起了我的注意
一
位于吴淞的同济路西侧淞浦路北侧淞兴西路南侧,有一块在建工地。巨大的土方车每天在淞浦路上来来往往运送沙石,伴随着隆隆的机器声、锤子榔头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一幅热火朝天的景象——不久的将来,这里将成为崭新的半岛1919文创园区东区。
104年前的1921年的3月,这块地方同样是一块工地,同样热火朝天。当时,这里正建设着一家纱厂——华丰纺织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是曾国藩的外孙聂其杰,字云台,总经理是王正廷。
工地西侧,今半岛1919文创园区西区的地块,当年则是被称为“一流纱厂”“模范纱厂”的大中华纱厂。创办人也是聂其杰。
笔者的工作室落户半岛1919文创园近7年。不久前,我在一家旧书店见到一张华丰纺织股份有限公司的股票,发行时间是1921年3月1日,顿时引起了我的注意。
二
1898年,吴淞进入开发期。开发的范围北起炮台湾,南至黄浦江畔牛桥角,长达4英里,东起黄浦江,向西1英里,后扩为1.5公里。
吴淞的开发缘起于黄浦江泥沙淤积越来越厚,商船从吴淞口抵达上海市区越来越难,有人开始设想在吴淞卸载货物,通过陆路或内河将货物分散运输至各个地区。但随着清政府与各国订立浚浦条约,黄浦河道局对黄浦江进行疏浚,航道得以改善,商船进出便利了,吴淞的第一次开发就此匆匆结束。
好在,3年里修筑了9条道路,有外马路(今淞浦路东段)、永清路(今淞宝路南段)、上元路(今塘后路)、金山路(已湮没)、常熟路(今水产路)、新宁路(今塘后支路)、民康路、镇海路(今东浦路)、中兴路(今北兴路)。又在蕰藻浜上建了大桥,南北因此贯通,促进了吴淞的交通发展,为未来吴淞工业的崛起铺设了可能。
吴淞的第二次开发,在1920年11月。出任督办的前清状元、实业家张謇公布了《吴淞开埠计划概略》,计划中有商埠区域,东至黄浦江,南至沈金港、葛家嘴、虬江,西接宝山南北县道,北以宝山东西县道、马路塘、采淘港为界,面积为430余平方公里,涉及宝山城厢、吴淞、殷行、江湾、彭浦、大场、刘行、杨行8个市乡。道路被划分为3个等级,码头按海轮、江轮分开停泊,疏浚蕰藻浜以连接内地。铁路以张华浜附近为总车站,电车环绕各区并与租界北四川路电车相衔接。又将商埠分为中区、住宅区、工业区、教育区、劳工区等,市政、司法、警察、消防、税务等机关均位于中区,学校、医院、图书馆位于住宅区,公园位于各区中心点,一些马路交叉之地建公园或菜市场,市民于十分钟内即可到达。工业区位于蕰藻浜、泗塘两条河流沿岸,教育区位于同济、中国公学两校的北面,中小学则散布在居民区内。
自此,从吴淞镇西市沿蕰藻浜、泗塘东北河一带,绵长五六里,纷纷新设、投产了不少工厂,规模最大的是大中华纱厂、华丰纱厂、中华国民制糖厂,其次为中国铁工厂、宝明电灯厂及打米厂、造船厂等,使吴淞的工业在百年前达到顶峰;南北杂货店、洋广货铺、米店、戏院等顿增百余家,石库门新建数百幢,为吴淞带来了崭新的气象。
三
华丰纱厂最早于1920年4月17日星期六的《申报》上刊登了招股广告:“定名华丰纺织股份有限公司,股东以本国国籍为限。地点上海吴淞。锭数先设一万五千锭,纺十四支至二十四支纱。股银暂定上海九八规元七十万两分作七千股,每股计银一百两,分两次缴足,各埠认股亦以上海九八规元为标准,现由发起人已认定三分之二……”发起人为聂其杰、李柏葆、吴善卿、张英甫、李国钦。
经过一年的筹备,华丰纱厂于1921年6月11日建设完工。纱厂占地100多亩,股银总额上海规元100万两,购有最新式纱锭15000锭,机械都由华昌贸易公司经理从美国文素厂(Woonsocket)及非而司坚克司厂(Fales&Jenks)运来上海,专纺14支、16支、20支纱。
虽然华丰纱厂的规模不及大中华纱厂,外观倒也显得气派。工厂主楼的四楼安装有一只100英寸的四面单套大钟,制造者是著名钟表商人孙梅堂(1884—1959),他曾因为奉天咨询局、吴淞中国公学、奉天工艺局和上海集成图书公司制造了4只40—60英寸建筑大钟而一举成名。
9月21日,纱厂正式开业。当天上午10点至下午4点,许多中外人士乘车来到吴淞参观,聂其杰、王正廷、吴善卿、张英甫、李国钦等人备下茶点,给予了大家热情的招待。
一个月后的10月23日,纱厂迎来了十多位喜爱摄影的青年。早上9点,他们乘坐淞沪铁路去到炮台湾,先参观了1908年建成的无线电台,并游览宝山滨江,中午在吴淞镇聚餐,接着步行前往华丰纱厂。
纱厂的大门向南朝着蕰藻浜,负责接待的纱厂主任瞿庆庸早早在门口等候。他与大家寒暄几句后,带着大家慢慢向里走去:“目前我们纱厂有1000多名工人,每天生产14支纱约有四十包、粗纱三十七八包。”他介绍着:“进门的左手边是货栈,右侧是办事室,前方十来米那幢白色的房子是厂房。”进入厂房,厂房内却静寂无声,有人问为何少见人影,瞿庆庸笑着回答:“今天是礼拜日,纱厂休息,所以是参观最好的时候了。”没有满屋的飞花,没有震耳的机声,一行人就这样言谈自若地参观了轧花间、摇纱间、粗纱间、细纱间……待到参观结束,已是下午4点,大家一一作别。后来他们说,这次参观让他们印象最深的,是摇纱间的四周摆放的长凳,可以让劳累的工人休息,这是其他厂家未曾有的。
四
然而,就在华丰纱厂开工后的第二年,1922年,中国棉纺织业遭遇萧条的浪潮,许多民族棉纺织工厂没能熬过这场寒冬。
在吴淞,由于北京政府财政拮据,无力继续投入商埠建设,加上直奉战争爆发,国内形势大变,再到1924年“齐卢之战”中吴淞遭到纵火抢劫,被焚市房达200多间,全镇精华付之一炬。1925年1月,张謇对大势已去的吴淞完全失去了信心,无奈辞去了督办职务,这也宣告了吴淞第二次开发的失败。
同年同月,永安纱厂买下了难以为继的大中华纱厂,更名为永安第二棉纺织厂,后来在二厂的空地上开办了永安第四棉纺织厂。
华丰纱厂不得已向日商东亚兴业会社借款100万日元,由于无力偿还利息,1923年12月由债权人委托日华纺绩会社经营,1927年被正式卖标。
1927年8月4日的《纺织时报》上刊登了一则消息:“兹有华丰纱厂一所,坐落吴淞,计地一百十八亩六分六厘三毫,上盖有砖瓦及水泥建筑之洋房,内设锭子二万五千六百枚,附件一应俱全,如欲投标者须用书面标信,并附保证金现银或财产十万两,期限阳历八月十五日前,投函本律师事务所,售主对于一切或任何投标者,有舍取之权,欲知详情请至本事务所接洽可也,特此通告。”
最终,华丰纱厂为日商收买。
五
乱世是艰难的:社会的动荡、人心的惶恐、生活的流离……紧接着,1932年、1937年两次淞沪抗战,日军给中华民族带来深重的灾难。
吴淞到处断墙碎瓦。曾将吴淞视为净土的同济大学、水产学校(今海洋大学)、商船学校(今海事大学)等学府在两次淞沪抗战中全部被毁,被迫迁离。
吴淞的工业同样遭受致命摧残。
发起人同样为聂其杰的中国铁工厂,这家专门制造纺织机器的工厂曾承载了聂其杰极大的抱负与期待。当时,中国人不会制造纺织机,纱厂的机器全向国外订购,不仅价格高昂,连零件也需依赖国外。聂其杰认为,国人自己建厂发展纺织所需的机器,便可自给自足。铁工厂确实在1923年制造出中国第一台自动织袜机,却被日军在1932年炸毁。
而第一家国人自办的现代化制糖厂——中华国民制糖厂,则被炸毁在了1937年。工厂的钢架与机器设备被日军全部抢走。剩下的一些能够勉强开工的工厂,则在日伪时期被日军、日商接管。
世事变迁。摩挲这一页华丰纱厂的股票,我仿佛听到了云台先生在历史的长河里默默呜咽。近代中国棉纺织业与吴淞工业发展的兴衰,被折叠在这页旧纸中。
1945年,抗战胜利,华丰纱厂由政府接收,改称中国纺织建设公司上海第八纺织厂。至新中国成立后的1958年,与永安第二、四棉纺织厂合并组成日后著名的上海第八棉纺织厂。吴淞工业也在此时终于迎来了复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