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庆祝改革开放40周年大会上,一位以笔为犁、深耕时代精神的作家被授予“改革先锋”称号,他便是路遥——用生命书写普通人不屈奋斗史诗的文学巨匠。他如黄土地上的白杨,以坚韧的根系深扎现实土壤,又以繁茂的枝叶触摸理想星空,用《人生》《平凡的世界》等作品歌颂了奋进拼搏、敢为人先的时代精神,激励了一代又一代青年人向上向善、自强不息,积极投身改革开放的时代洪流,产生了广泛而深远的社会影响。
黄土地的儿子:苦难经历铸就文学初心。1949年12月3日,路遥出生在陕北清涧县王家堡村一个贫困的农民家庭,他的童年浸透了苦难的滋味。七岁那年,因为家贫如洗,父亲将他过继给延川县的伯父。在那个寒冷的早晨,父亲用仅有的一毛钱给他买了一碗油茶,谎称去赶集,却把他独自留在伯父家的院子里。在陕北的黄土地上,路遥度过了他的童年和少年时光。衣衫褴褛的他,曾因买不起铅笔而发愁,为躲避同学嘲笑而面壁吃饭。贫苦生活锤炼了路遥的精神品格,他曾写道:“正是这贫瘠的土地和土地一样贫瘠的父老乡亲们,已经教给了我负重的耐力和殉难的品格——因而我又觉得自己在精神上是富有的。”
青年时期的路遥,经历了时代的剧变。1966年高考取消,他被迫回乡务农,但胸中燃烧的文学梦想并未因此熄灭。1970年,他在延川县的刊物《山花》上发表《车过南京桥》等诗歌。1973年,他抓住机遇进入延安大学中文系,自此与文学结缘。大学期间,他身着灰的卡制服,靠妻子林达的接济度日,以“老三样”(玉米发糕、咸菜、开水)果腹,在清贫中开启创作生涯,甘愿成为文学的殉道者。
扎根人民:现实主义创作的坚守。20世纪80年代初,当文坛盛行伤痕文学时,他选择将目光投向变革中的现实生活。这些作品以陕北农村生活为背景,真实地描绘了农民们在时代变迁中的生活状态和精神面貌。他以现实主义为主要创作手法,将厚重的社会背景与人物的内心世界深刻地结合在一起,展现生命的韧性和人性的光辉。
1980年,路遥的中篇小说《惊心动魄的一幕》获得了第一届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这是他文学创作道路上的一个重要里程碑。这部作品以“文化大革命”为背景,通过对一个农村基层干部在复杂历史环境中的挣扎与抉择的描写,深刻地揭示了人性的光辉与丑恶,展现了那个特殊时代人们的苦难与抗争。小说发表后,引起了强烈的社会反响,路遥也因此在全国范围内崭露锋芒。此后,路遥一发不可收拾,连续发表了《人生》《在困难的日子里》《黄叶在秋风中飘落》等一系列优秀作品。其中,《人生》这部小说以改革时期陕北高原的城乡生活为时代背景,讲述了高加林在高中毕业后回到农村又离开农村,再回到农村的人生变化过程。高加林的爱情悲剧和人生挫折,反映了当时广大青年在理想与现实、城市与乡村之间的矛盾与困惑,引发了无数读者的共鸣。《人生》不仅在国内畅销一时,还被改编成电影、电视剧等艺术形式,在社会上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文学的苦行僧:燃烧生命的精神火炬。《人生》的成功并没有让路遥满足,他深知自己还有更高的目标要追求。为了创作一部能够反映中国当代社会巨大变迁的鸿篇巨制,路遥开始了艰苦的准备工作。他阅读了大量的历史资料、报纸杂志,深入了解中国自20世纪70年代中期到80年代中期十年间的社会变革。在延安大学路遥文学馆里,至今还保存着他为创作《平凡的世界》准备的资料:1975—1985年十年间的《人民日报》《陕西日报》合订本,全部被他翻得卷了边,重要处用红蓝铅笔密密麻麻作了批注。同时,他还多次深入农村、厂矿、学校等基层单位,与各行各业的人们进行交流,积累了丰富的创作素材。在铜川煤矿体验生活期间,他坚持与矿工一起下井。上井后,他会掏出小本子记录矿工们的闲谈,那些沾满煤灰的笔记后来都化作小说中鲜活的细节。
走进路遥在延安的创作室,至今仍能感受到那种令人窒息的创作强度:一张木桌上摆着已经褪色的台灯,烟灰缸里积着厚厚的烟蒂,墙角堆着成箱的速溶咖啡袋。据他的女儿路远回忆,父亲写作时就像着了魔,常常连续工作十几个小时,手指被钢笔磨出血泡也不停笔。《平凡的世界》第二部完稿时,路遥突然口吐鲜血,被诊断为肝硬化早期,要求立即住院。在创作第三部时,他的健康状况急剧恶化,经常一边打点滴一边写作。1991年冬,当他在稿纸上写下“全书完”三个字时,忍不住嚎啕大哭,将陪伴6年的钢笔掷出窗外——这支笔已经在他右手中指磨出了永远无法消退的老茧。
精神遗产的当代回响:灯塔永照改革征程。1992年11月17日,路遥因肝硬化晚期逝世,年仅42岁。路遥走了,但他的精神永远活在黄土地的沟壑间,活在亿万读者的心灵深处。路遥以黄土地为纸、时代为墨,在《平凡的世界》中绘就了一幅改革开放初期社会转型的精神图谱。作品以孙少安、孙少平兄弟的“双轨人生”为轴心,既绘就农村青年突破土地桎梏的创业史诗,又刻录知识青年打破阶层壁垒的精神长征。孙少平从吃黑馍的贫寒学子成长为煤矿工人的蜕变,展现了底层青年在物质匮乏中对尊严与精神世界的执着追寻;孙少安从分田到户的探索到创办砖窑厂的实践,则折射出农村经济体制改革中个体能动性的觉醒。路遥更以田润叶挣脱包办婚姻、田晓霞追求新闻理想的叙事支线,将女性觉醒编织进改革经纬。在那个中国社会大转型的特殊时代里,这些平凡的女性,和男性一样在那片陕北黄土地里摸爬滚打、饱受磨难。这揭示了改革不仅是生产关系的深刻调整,更是社会文明基因的深层进化。这种小人物与大时代共生共振的书写,让改革叙事从政策文本走向大众心灵,成为一代人理解变革、拥抱变革的精神启蒙书。
《平凡的世界》以文学方志的格局,为改革开放镌刻下立体鲜活的时代注脚。路遥以双水村宗族伦理、原西县政治生态、黄原地区改革实践为三棱镜,折射出乡土中国向现代文明转型的复杂光谱。田福军从戴着镣铐改革的基层干部到省级改革领导者的进阶之路,既呈现新旧观念博弈的焦灼,又彰显摸着石头过河的实践智慧。书中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推行、农民工进城潮初涌等历史片段,正是对政策落地的文学见证。评论家肖云儒感叹:“路遥通过《平凡的世界》展现出年轻人的拼搏奋进和勇于担当,这是渴望登上时代舞台的奋斗者共同的心声。因此它能跨越时空,给予人们精神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