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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嫁人了 和你说一声

2017-03-16  来源:中共上海市委党史研究室

  【口述】

  汪福琪,男,1944年出生。1966年大学本科毕业。曾在安徽绩溪县企业和文化部门工作。历任绩溪小三线交接办公室副主任、绩溪县计划委员会副主任和主任等职。

  口述:汪福琪

  采访:胡静

  整理:胡静 李婷

  时间: 2012年3月15日

  地点:汪福琪寓所

  高素质的小三线职工

  1966年上海小三线在绩溪选址时,根据毛主席“备战备荒为人民”和“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的指示,上海在我们这里搞小三线建设,主要生产一些军用的物品,但也生产部分民用的。当时是计划经济时代,生产的原材料和产品都是国家调配的,产品有子弹、炮弹等军火武器。听说这里生产的炮弹打出去看不见飞行轨迹,能够自动寻找目标,控制系统相当于导弹。一家无线电厂生产的硅片用于航天工业,听说当时东方红卫星上天时,卫星上所用的硅片就是我们这里的小三线厂里的产品。

  据载当年绩溪县的小三线建设的总投资1个亿。20世纪60年代投资1个亿,是个很大的数目。当时的厂房和宿舍都是按国家标准建造的。建筑层高、面积都是有标准的。全县小三线单位中,上海职工在绩溪的人口有1万人,当地招工的有两千多人,这些人都是正式工。因为当时建厂占用了农民的土地,按这个标准招工,招工对象是贫下中农子女,通过当时的人民公社政审,严把政治关。

  总的来讲,上海人素质都是比较高的。在文化上有高有低,大部分是技校毕业的,普通工人文化就不一定高了。上海人下来的老中青都有,技术力量还是靠老的,他们大部分是已经结婚的,双职工一起来的。他们的子女就在这里读书,后来有些就在这里工作。招工在这里的也有,回上海工作的也有,回上海工作有困难,就在当地招工,安排在绩溪工作。

  基础设施发展了

  20世纪60年代,上海小三线厂来这里,对绩溪的工业和经济发展起到了很大的推动作用。第一,是电力方面的贡献。当年绩溪还没有发电厂,用一个柴油机组发电,仅供照明用。上海小三线来以后就把华东电网拉过来了,给绩溪解决了供电问题。电来了以后,对企业,首先是对人民群众生活有很大改善,一些企业都用上了电,靠近小三线厂的农村也点亮了电灯。第二,是公路交通方面的贡献。瀛洲过去是泥土路,晴通雨阻,后来改成比较好的砂石路,到1982、1983年就浇为柏油路了。当时凡是有小三线的地方,路都修得很好的。小三线来了,开始建铁路和公路。当时人民群众非常高兴。我们这里是山区,四面环山,交通很不方便,铁路、公路修好了,我们跟外面联系就频繁了,地方的工业、经济马上就起来了。

  小三线每个厂里都有医务室,在离县城6公里的公路旁,上海人还建有专门的医院,当时叫东方红医院(即瑞金医院)。我们县医院不能做的大手术,东方红医院都能做,条件非常好。我们这里人需要动大手术的,医院都会接收我们这里的病人。

  小三线在技术上也都很先进。例如他们有计量所,我们没有,大家都觉得很新鲜。后来我们接办上海人留下的工厂,加以利用改造。我县在与上海小三线单位交接过程中,在企业管理、生产技术、设备财务上受益匪浅,有力地促进了全县经济的发展。

  文化生活丰富了

  小三线厂当年每星期都放电影,各个厂都放,这些丰富了当地农民的业余生活,大概周围五里路以内的农民都去看电影。例如,瀛洲那里的光明厂,离我家五里地,村里的人都跑去光明厂看电影。

  当年他们厂里有一批业余文艺骨干。20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我曾经就在县文化馆工作过,文化馆给他们专门培训了一批能画画的美术工作人才。我家大厅中堂这幅大型山水画就是当年在燎原厂的工人王鹤泉画的,他现在任上海市松江区云间画院院长。当时我们县的文化部门有一批60年代的老大学生,给他们培训美术和摄影,美术老师章飚现在是安徽省美协主席。小三线厂工人很喜欢和我们联欢,他们请我们去吃饭,那时候吃饭要凭粮票的,大家都很高兴。

  绩溪成了小上海

  当时从上海来了这么多的人,粮食的供应、蔬菜的供应出现问题。过去县城里没有菜市场,他们来了之后,农民就运菜到县城卖菜了。开始是小规模的,沿街上卖一点,特别是星期天,小三线厂职工进城来采购一些东西,就形成了市场,但大宗蔬菜、肉类他们还是到外地去购买。小三线厂内部商品供应好,比如说白糖、香烟,当年都是凭票的,上海人有一部分是拿这些东西跟民间交换,到农民这里来换点鸡蛋,换只老母鸡、肉,再打点家具。

  生活方式交流上也有影响。上海人在衣着上比较时尚,当年的化纤衣料质量好的叫的确良,很时髦,特别是一些女工穿着的确良的衬衣,我们这里人看到了觉得很高级,所以就很快流行起来了,从衣着的衣料上、衣服的式样上进行模仿。我记得最典型的就是上海人当时穿的裤子,很窄的裤脚,只有五寸或五寸半,很长的拖下去,然后穿上很时髦的鞋子。我们这里原先穿的是大裤脚,但此后也逐步改为小裤脚了。当地人看到上海人穿什么衣服就开始模仿,还有很多年轻人都学会了上海话。很多青年人,大部分都是招工去的,招工到上海厂之后,他们回家都学着上海人穿衣服,讲上海话。绩溪成了小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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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地关系好得很

  上海小三线工人和地方政府、当地农民的关系在当时来讲是相当好的。20世纪80年代我调到县政府办公室工作,从没有听到三线职工和地方群众闹事的,此前也没听说发生过矛盾,关系好得很。

  在那个时候,他们是来建设小三线的,是响应毛主席号召来的,无论到哪个地方都是受到欢迎的。当地招工到小三线厂里工作的,必须是贫下中农的。那个年代的政治气候不一样,厂里都是用围墙围起来,外人不能进去的,是生产炮弹的保密工厂。允许你进去的话必须要通过工厂的保卫科。农民平时不能到厂里去,但工人能到农民家里来。后来他们好多人都彼此成了好朋友。上海小三线人走了之后,前些年他们年年都要下来看看,到以前的厂子逛逛,到附近的农户家坐坐。

  当时当地人很简单,就是羡慕小三线的人呀!上海人来这里,工资又高,待遇又好,是羡慕啊!包括当地人在上海小三线厂做工的,我们这里称他们为“土上海佬”,大家也都很羡慕他们。

  还有一些本地姑娘嫁给他们小三线职工的。有些女孩子喜欢跟上海人打交道,就这样子互相认识了。认识以后成为朋友的,上海人若要在当地结婚,厂里管政治的政工科,要审查当地人的身份。要通过审查,通过政审,符合条件的,再准许结婚,因为小三线是保密单位!结婚以后才能调到厂里去,没有政审是不行的。

  山沟中的动人爱情

  我曾经遇到一个让我非常感动的、发生在这里的真实故事。有一对光明厂的上海男女职工,都是上海过来的,在厂里工作,后来两个人就在里面谈起了恋爱,在这里建立了小家庭,小三线交接时回了上海。大概1992、1993年时,我已经调到县计划委员会当主任了,那女孩子不认识我,后来通过她厂里的领导找到我,让我帮她办件事情。后来她来绩溪了,只见她穿了一身黑衣服,第二天早上她要我带她去一个地方。那是山里,地势很高,她说山再高也要上去,说原来对这里地形很熟,我看见那路很崎岖,生怕她摔跤。我陪着她到山里去,到山坡工地上,她默默地烧了纸钱,跪在山地上,朝着山上的一个地方说:“我要嫁人了,过来看看我们当年生活的地方,和你说一声……”

  原来她丈夫是小三线交接的时候得癌症在绩溪去世的,因为他们当中有在这里谈恋爱的这段过程,所以她觉得要到山里来一趟,来看看她丈夫曾经工作的地方,她选的位置就是她丈夫工作过的地方。我还记得,那次她专门从上海赶过来,她叫什么名字,我现在已经记不清了,但这件事情让我感动。

  交接过程很顺利

  上海人撤回去是从1985年到1987年,留下来的不多,他们都要求回去。当年小三线交接的时候,我任县小三线交接办公室副主任,曾经主持交接过好几家小三线单位。当年小三线交接的时候,许多交接协议书都是我签字的,有文字档案。记得每次交接的时候都要开大会,签协议很认真的,我这里还有好多照片,每次开会照相,交接办代表政府签字的。上海在我们全县投资1个亿,后来要迁回的时候,所有的财物折旧为5000万,这些都归地方了。

  当时交接很顺利。例如以前的海峰印刷厂,现在我们这里仍然叫海峰印刷厂,仍然是搞印刷的。当时海峰印刷厂是过渡性移交,我们派人进去,上海那边派人一对一辅导我们,然后厂移交给我们继续生产,现在已经发展扩大了。从厂里的业务到生产技术,经过两年的磨合期,交接很成功。老厂仍在生产,另外已经在宣城开有分厂,仍在印刷保密试卷。

  回到上海后,好多人反而不适应了

  上海小三线职工在我们这里待了很长时间,他们的主要工作经历在这里,回去上海以后,好多人反而不适应了。好的岗位不多,住宿条件也不好。我记得这里原683车队里有个苏北人工人是驾驶员,不太会讲话,脾气也不怎么好。他回上海后,小孩留在这里乡下读书,我和另外两个人照顾他的小孩子。小三线交接后的第二年我去上海看他,他的领导接待我,我看到他住的地方太小了!一家人老婆、女儿还有一个儿子,一大家子人就挤在一个小房间里。我一看说:“你这情况不行啊!你这怎么住,怎么过日子呀?”他脾气不太好,我就直接和他领导说:“这是我的朋友,你们不能这样待他啊!”后来听说下个月领导就给他调整了房间,多给他一个房间,他高兴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