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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司层面领导视野中的小三线

2017-03-16  来源:中共上海市委党史研究室

  【口述】

  宋振源,男,1936年出生。1956年入党。历任上海微电机厂党委委员、武装部部长、代政治处主任、厂革委会常委、朝阳微电机厂筹建组长等职。1969—1984年任朝阳微电机厂党核心小组组长,党总支书记和厂长等。1984—1988年任上海后方仪电公司党委书记等。1988—1990年任上海仪表局老干部处处长,仪表局工会副主席。1990—1997年任上海仪表局工会主席、局党委委员、董事。

  口述:宋振源

  采访:黄金平 徐国全 徐有威 邬晓敏

  整理:邬晓敏

  时间: 2012年6月11日

  地点:上海仪电控股(集团)公司会议厅

  我是1969年作为朝阳微电机厂筹建组组长去小三线的。1967年之前我担任上海微型电机厂的党委委员兼武装部长,1969年“靠边”结束,得到“解放”,上级组织明确我进入小三线工作。

  挑选进山人员

  小三线进山人员一般都是老厂定的,我们也提出要求,人员主要是生产技术骨干。这个时候提出“好人、好马、好刀枪”,选人时都挑好的,当时内部政策有几条,出身、家庭、海外关系等,蛮具体的。这是一开始时的骨干队伍,但也有一部分自己报名去的,还有年轻人,是分配去的。工资和待遇有统一规定,当时不讲条件,有困难自己解决。

  我们当时生产的产品都是为军工配套,原来不叫朝阳微电机厂,叫朝阳器材厂,这个名字也是上面取的,代表革命。后来因为是军工厂,五机部又戴了帽子,于是又有了代号厂名。像我们微电机厂因为小还排不到代号,配套的东西不多,厂址也只有一个邮箱号码,称之为祁门501信箱。

  我们开始去的骨干只有100多人,后来发展到500个人左右,有家属进来,这是因为有500个人的编制。70届一进来都百八十个,都是上海来的。这样生产骨干形成了,这批小青年都不错的。钢铁冶金厂男同志多,女同志少,我们这种厂,矛盾不大,职工的婚姻问题我们没有过多关心,我看都解决得蛮好。大部分都在外地外厂找对象,到上海三线厂生根开花。我们有些后来分居两地,进不了上海,男的也来了,把女的引进来。我们也改善家属宿舍条件,适应已婚职工需要。其中随迁有医生、建筑师等技术人员,充实了厂里技术力量。

  军民结合及基本生产

  和其他厂不同,我们早就开始军民结合。工厂运转需要支付工人工资及各种开销,我们微电机厂用民品生产养军品,又要维持500个人吃饭、开销。500人都是全套的,从磨具生产到后面生产线全部齐全,“麻雀虽小,五脏齐全”。

  建厂不久,约在1972年后,我们明确独立核算,自负盈亏,与老厂脱钩,一切都得靠自己。各厂都有军代表,进去以后就是建立党的核心小组,就是军代表和我们进去的,筹建班子结合组成,进去的骨干都是一些生产骨干,进去要干活的,靠师傅带徒弟的,管理人员、技术人员、生产骨干都是比较过硬的。我们进去的时候什么都没有,除了一些房子,当时的厂房也不太符合我们的工业需要,都很小的。后来不断改造完善适应需要。据说当时选厂址时有条要求,要求上面空中飞机看下来,厂房要像民宅,不能像厂房,路线都跨得很远的。

  我们后方基地仪电公司17家单位分布在皖南的祁门、黟县、屯溪、绩溪和旌德等5个县,相隔200公里。进去时什么都没有,先要买设备,老厂子留下来一批设备,我们外面采购了一批设备。我记得,平均一个人一万元钱,500个人500万元,基本上在这个框子内,整个后方工厂2年内基本上都上马了。

  生活艰苦,自找出路

  当时筹建的时间比较短,1969年1月宣布成立领导班子,2月过春节,春节前夕工宣队要我们2月马上带人进去,当时山沟里什么都没有,进去的人情绪激动,这一年的年过得是很伤心的。

  当时生活条件比较差,连洗澡的地方都没有,就用点柴,弄点热水,拉点煤取暖,烧水喝,我们自己去拉东西。一切都靠厂里解决,没有人再管了。我们那个地方还好,因为有部队,搭伙就搭在部队里。我们里面有个人去一顿吃了10个肉馒头!那个时候部队里吃饭前都要按照班排列队,我们也要军事化学他们,唱语录歌,读语录,斗私批修。有两个朋友关着门讲:我们一边斗私批修,一边馒头吃那么多,明天怎么办啊?

  后来我们技术生产逐步上去。睡觉地方应该说还好,1965年上海曾经在那里建造过一个研究所,后来废弃了,但是他们造的一些房子还留着,里面都蛮好的,我们正好住进去。吃的东西我们用四个轮子去运,外面去买。祁门只产茶叶,不产其他东西,比较穷。

  当时领导对基层干部还是很关心的,上海警备区的分管司令,经常开着车子来看我们,我们当时也有股热情,想快点建厂。我们仪表局很快在2年多的时间里初步建成投入生产运转。从公路到厂区有几公里长,小三线厂房都是上海市第四建筑公司承建的。我们当时因为买东西都靠票的,生活条件应该与上海也差不多。我们比上海好在哪里呢?我们都是在乡下集市上买菜,有的职工在业余时去捉鱼、捉黄鳝,我们这个厂去的人单身比较多,家属比较少。食堂开始东西也是从祁门开车到屯溪去运。那里乡下集市比较多,也比较发达,到绩溪、歙县,这些都是浙江安徽交界的地方,我们用生产资料,比如钢材去换油吃,解决生活上燃眉之急。水泥和钢材,是最有用的,因为我们后方自己有水泥厂。各厂都有军民结合产品,维持工厂运转,我们仪电公司总体还是盈利的。

  朝阳厂年年盈利。我们专门生产特殊电机和录音机电机,它与一般驱动电机不同,叫滞磁电机,在电机速度、噪声方面都有很高要求。技术人员蛮好的,也蛮卖力的,然后有些东西,要靠老厂了,老厂原来生产的,就拿些过去。有的技术人员在上海是设计某种产品的,进去后连产品也带进去了。民用电机就是这样的,有时候上海要来找我们,来向我们讨教。

  我们的生产技术老法师

  我们有一批生产技术老法师,军工生产的电机设计工作都是清华大学、中国科技大学、浙江大学、哈尔滨工业大学一批高才生负责的。上海老厂军品的主要技术力量都进后方厂工作了,他们工作都很认真负责,因军品难度大、要求高。这个时候是先生产后生活,都有原则的。生活上我们也尽量做好,西瓜都是卡车去装的,一装都是两车。作为党员干部素质高,我们一直没有奖金的,工资是在上海和安徽之间,比上海低一点,比安徽高一点,这是市劳动局制定的政策。当时后方基地驻上海办事处就设在市劳动局内办公。祁门的通信条件很差,不通电话的,屯溪过来就靠那个手摇电话,靠县城里的通信,有时候生产部门要跟上海办事处联系,就摇着通电话,但是听不清楚,然后发电报。手摇电话,音质、占线都很差,有时半天讲不清一件事。黄山周围是260通信站,宁国、贵池与上海电话直通,我们祁门在角落,没有与上海直通电话的,信息通讯不畅。

  小三线后来要调整,也是客观需要,它的生产来源,它的生产去向,毫无疑问都是靠上海的,它的生活来源也主要靠上海。后来安徽情况改变,我们吃米才是安徽安排,开始时吃糙米还要搭上山芋干。头两年,主要是迎接507工程上马,然后507工程上马,雷达、测距仪都上马,不过花了两三年时间。

  当时的女同志比男同志稍多一点,男女比例基本平衡。仪表局所属企业主要是女同志多一些。后方冶金行业,我记得那个时候还专门到上海招了一批小青年,由我的弟弟宋振东(时任上海市团市委秘书长)带队进山的,在休宁县的新光厂和群星厂帮助解决一些婚姻老大难问题。

  1973年上海后方基地成立,然后上海后方仪表电讯公司建立。我们接受上海仪表电讯工业局和上海后方基地的双重领导。812指挥部取消,部队逐步退出。部队在小三线做了不少好事。那个时候小青年多,民兵训练组织文娱小分队,我们朝阳厂也有文艺小分队,还出去演出。组织小青年参加社会活动要让他们安心。那时候分地区建立放映队。基本上我们祁门一片一个放映分队,专门有片库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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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扭亏为盈,改善生活

  1973年后方基地19家企业正式和上海老厂脱钩,改变了从建厂以来对老企业的依赖关系,实行独立核算,自负盈亏。1975年上海后方仪电系统扭亏为盈,第一年向国家上缴利润663万。1984年这个关键时刻,上海小三线电子仪表工业投资额一亿多元,基本上都回来了。我们朝阳厂基本上投资都收回,可能还要超过点,后来还送给安徽了。送给他们后,当地也搞得相当好。但是由于项目仓促上马,厂区建设分散,生产经营协作配套不全,给职工生活带来很大困难。

  1984年,根据国务院对大小三线提出的“调整改造,发挥作用”方针,经上海和安徽协商达成协议并报国务院办公厅批准同意,把上海后方电子工业17家工厂和企业、一所中学交接给安徽,同时上海去小三线的企业职工大部分回上海,另行组厂,基本对口上海企业。

  暴雨如注

  我们厂里经过几年的努力,基本上,应该说生活生产都比较畅通。我们最大的困难就是自然灾害。但是我们也有好处,因为在祁门驻军机关多,厂附近有121部队医院。后来上海一些大医院如瑞金等来小三线建立医院,我们对口的雄路医院就是瑞金医院包建的,医疗条件大大改善,还受到当地百姓欢迎,看病问题好像没发生什么问题。在别人看来我们在祁门好像是最苦的,祁门什么最苦?是蛇特别多,人家吓得不太敢去。

  后来我们生活条件改善了,春节时放一部分职工返沪,留下来的职工大年夜全厂聚餐,热热闹闹搞活动。当时还有放电影的,放电影在操场、大礼堂,天热在操场,操场都用水泥弄得干干净净的,天热时多放一点,天冷半个月也有一场,都到大礼堂。如果没从安徽调整出来的话,我准备再次改造大礼堂了。我们还改进就餐环境,让大家生活安定点。

  厂里还组织大家去外面活动。这个时候有野营,规定黄山不能去的。不是怕危险,而是怕浪费钱游山玩水,实际上封闭就封闭在这个上面。那里的生活十分单调,尤其是青工没有女朋友的,年纪轻的,思想反复蛮大的,我们要做工作,做思想工作都要靠一把钥匙一把锁,靠骨干带头。平时我们总是说靠干部带头,老师傅起表率作用,有些青工闹起思想情绪就不干活,这种是少数。关键要看各个厂重视程度,这方面工作做好,这种思想就少一点,尤其是对孤僻的人。这就靠你平时基本功,要靠下面各级支部,靠党员的模范作用。

  开会都放在晚上,干部晚上学习内容也蛮多的,车间班组我们基本上就搞点班前会议。当时我们最困难。生产资料都靠上海,生活用品都靠上海,外面的市场配置也靠自己,因为原来是军工封闭的,我们是利用军民结合,还有靠工作人员在外面参加全国订货会议,靠老厂关系找饭碗抢业务,去弄点生意来。

  大自然的事情无法抗拒。我们祁门这里有条阊江是江西鄱阳湖下来的,我们上游就是景德镇,那里上游水位一升,下游就遭灾了,水来起来很快的。有几次,特别到春夏交界的时候,洪水泛滥厉害。我记得有一年洪水把我们所有的高压线全部冲垮,全部停产了,生产、生活受到极大影响。还有一年正好是国内微电机行业会议在我们朝阳厂召开,刚刚招待他们吃好饭,他们休息了,下午继续开会。中午我就觉得好像天不对了,可能我们在山沟待惯了,有一种自然反应,很自然地觉得今天天不好了,一会儿雨果然来了。这个暴雨如注啊,说起来吓人,门根本不能开,人根本别想出去。来参加会议的人员看到此情此景都惊呆了,他们这才真正知道我们在山沟办厂的困难。

  因为暴雨问题我们防备多多。我们造的都是防水墙,因为地势比较高,什么都做好,我们两个厂房两个研究所中间隔条河,还有桥,那个时候中午绳子都拉好了。我还叫食堂把馒头都做好了,以备急用。我们把自备的发电机弄好,救护车和消防车也都弄好,准备应急。住宅区离我们有一定距离,靠近县城,靠近祁门中学附近,地方也比较低洼,靠近江旁边,阊江旁边,家属都是急着抢救东西。我们的房子本来造的质量就不是太好,都是烂污泥干打垒,经不住洪水冲击,生活因此往往受到影响。

  没有口号,只有责任心

  我们跟安徽关系搞得比较好。我们小卖部中,香烟、肥皂、挂面、酒、糖都有,很受职工欢迎。附近农民也来买。紧张商品凭票供应,周围农民也发票供应。生活是第一关,以前说先生产再生活,后来我们逐步改善。原来浴室很挤,后来拆掉新建,大大改善浴室条件,当地农民也可以来洗澡,职工与当地农民都很高兴。

  1980年加工资时对后方有点影响。工资加的少,半档一档不一定都加得到,越是工作不努力的人越是要加工资。哭哭闹闹这种情况,当然不仅是安徽有,上海也都有的。

  后方不调整,跟不上市场经济改革,它本身的生产条件都靠上海,上海品种调整了,你就没办法了。上海本来有个微电机研究所,在中央一机部下面有个微电机研究所在西安市,全国的精英在那里,我们经常请他们来开会,我们也参加他们活动,多了解一些信息,多了解一点技术与市场的发展情况。我们春节不可以回去上海的,军代表就管这个东西,青工哭了闹了,到了大年夜电报像雪片飞,干部也带头很少回上海过年,后来几年这些限制就少了。

  这个时候工资大家都一样,干部没有奖金,工人有奖金,我们早开始搞定额,做多拿多,个别人不做,就只给基本收入,也不能骂别人。多做多拿,多劳多得。整个小三线职工来说,精神状态还比较好,因为生活条件开始有点苦,后来也好了,职工远离大城市,在山沟沟工作、生活,不免常有思想情绪,干部也都是如此。

  作为我们干部来说也要关心好职工,这就看各厂的领导班子把职工放在什么位置了,平时心在哪里。在这个问题上,我们应该说自己作为共产党员,那么多职工交给你不能出事,要有更高觉悟。要做到厂里太太平平不要出事情。我在厂里期间,厂里没有发生过特别怪的突发事情,都太太平平的。婚姻问题上我觉得吃喜糖的比较多,个别闹离婚的做做工作就好了。有几次职工急诊手术缺血,我们发动职工献血,危难之际我们更要多点关心,以稳定职工情绪。后方离公司有120多公里,碰上自然灾害,我们求驻地部队了,这个时候就靠部队军民关系了,他们帮我们来拉电线杆、拉电线、抢救病人,我们职工也都积极参与抢险救灾。

  平时厂里发活给部队家属做,增加部队家属的收入,军民关系也融洽。他们一个野战医院与长征医院规模相似,在朝阳厂很近的山沟里,如果到后方雄路医院有100多公里。碰上自然灾害我们后方基地也没办法。整个路况不好。我们遇到灾情只能内靠职工,外靠支援,克服困难,渡过难关。受灾严重时,厂里让出办公室让职工住,确保安全。

  老百姓住在工厂周围,他们在厂区周围有地要种,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相处还可以。厂里有条件也给当地农民多点方便,老百姓还是通情达理的,据我知道,多数企业都能和谐相处。当地农民称小三线厂职工“上海佬”,与当地关系实际上还是有一定距离的,这是城乡差别吧。一般来讲征地都有农民进厂工作的,职工一般都安排较好的工作,稍微聪明点的,会搞好关系还要好。

  我们的仪电中学在旌德,我们大部分小孩都在祁门中学,祁门中学教学质量很好的。仪电中学都是旌德县附近厂的职工子女求学。没有口号,只有责任心。我们这些入党年龄都比较长的,应当做好本职工作。生产资料也一样的,仓库设在旌德,我们到那里120公里路,不方便,还是到上海,要什么有什么。应该说老厂新厂都蛮开心的,关系都很好。小三线在生产、生活方面都是靠汽车来回跑,安全是个大隐患,也是各级领导提心吊胆的大事。旌德开往上海班车有一年翻在山沟里,死伤不少人,当时《新民晚报》整版报道。一般车子在外面,我们都很担心。

  理想的调整工作

  1985年国务院开始小三线的调整工作。在此之前的1984年,我开始到后方仪电公司工作。当时主要任务就是加强各厂班子建设,还有是稳定工作,保证调整任务顺利进行。

  户口的事情各厂情况不一样,一般来说,我们没有强调,没有特别讲,都是一些家属去的,外地家属是要迁户口的,涉及分家属宿舍居住面积大小等问题。比如说一个单身职工我们没有特别强调,自愿为原则,各厂执行不一,在上海工作,子女老婆都在乡下,一进小三线就能带进来。户口都给的,户口祁门当地公安局不管,集体户口我们自己保管的。当时有人提出要安心要扎根,扎根的等号就是户口要进山。我认为不能“一刀切”。后来再调整回上海时,我们后方各级领导都呼吁不留后遗症,能带回上海的都带回。调整结果是理想的。移交后,职工都回来了。没有扎根的,因为基本上没有嫁娶当地人。这里面情况很复杂,凭感觉,讲不清,当地人也不愿意,可能是有一条“沟”的问题,还是地区差别吧。

  公司的档案全部进上海市档案局,由专人负责。当时这个事情都很规范的,档案局在后方也有基地的,储藏室都在山沟沟里面,一个深山老林里很大一个。他们比我们还艰苦,长期有人驻扎保存,都靠自己。我们公司有个女同志移交档案工作较好,返沪后就调入上海市档案局工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