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沙漠园丁”筑教育“绿洲”

　　【口述】雷红星，1970年4月生。现任上海市第八中学副校长。1998年3月至2001年1月，担任阿克苏市第三中学教师，上海市第二批援疆干部。

　　口述：雷红星

　　整理：任俊锰

　　1998年3月至2001年1月，我受上海市格致中学委派，作为上海市第二批援疆干部，来到新疆阿克苏市三中援疆支教。三年的光阴虽弹指一挥间，但在这期间的一些人和事，却仍然让我印象深刻，常常给我感动和力量。

　　记忆中，不管是援疆教师还是当地教师，大家都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齐心协力将阿克苏三中打造成为“南疆教育高地”，为当地社会发展培养出更多高素质人才。

　　我们就是一群在沙漠中努力开垦教育“绿洲”的“沙漠园丁”。

　　建设南疆教育高地

　　“不想让娃娃们的梦，跌落在沙漠里。希望他们在三中通过自身的努力能够走出新疆，学成归来更好建设我们的新疆。”这是时任阿克苏市三中校长、已故阿克苏市教育局局长薛新民最打动我的一句话。

　　这位校长是一位十分具有发展眼光和雄心壮志的教育前辈，他提出“建设南疆教育高地”，为此，曾多次不远千里到湖南、四川、甘肃等地恳请良师，为学校带来了十多名高素质、高水平的教师，希望借此短时间内提升教学质量。事实证明，这样的做法是非常行之有效的。

　　在后来的接触中发现，这些教师的确有很多地方值得我和当地教师学习，尤其是他们对于当地使用的全国卷题目的解答，可谓是驾轻就熟、游刃有余。

　　除了遍访并聘请内地高水平教师外，为了“不让娃娃们的梦，跌落在沙漠里”，薛校长还做了大量工作，可谓是付出了巨大的努力。事实上，这位在三中人见人“怕”、成天黑着脸的校长，在我看来却异常“可爱”。他可以为了争取学校利益而假戏真做，怒扇上级领导一个巴掌；他可以放弃休息，乘坐二十多个小时的火车硬座，专程到乌鲁木齐提取统测试卷，只是为了更有效地监控教学质量；他可以带着我和其他教师到当地最好的中学——农一师中学的课堂调研，只为找出差距；他可以毫不吝惜地把援疆教师送到农一师的六团中学进行教学交流，只为了让他曾经工作过的沙漠深处团场学校里的娃娃，见识一下大城市教师们的课堂，让他们的视野可以更宽广，让他们的梦想的羽翼可以更丰满……

　　而他对于援疆教师，总是带着一丝歉意，并且努力为我们创造最佳的工作环境。每逢节假日或周末，他总是热情邀请我们去他家吃饺子，他常对我说，“我是知青的后代，知道思乡的苦。”

　　正是在他的带领下，阿克苏市三中逐渐成为当地又一所优秀学生向往的优质学校，现在学校学生在校人数已激增至4800余人。

　　从“赶鸭子上架”到超80%的本科率

　　在这样一个立志“建设南疆教育高地”的校长的鞭策下，看到学习上进，刻苦勤奋的学生们，三年中，我们援疆教师的干劲也更加十足。

　　清楚记得，1998年3月9号，我们三名援疆教师来阿克苏市第三中学报到，雨后校园中的土路使我对三中倍感失望。我们脚踩在路上，半只鞋子能陷在泥里，一下子就成了“泥鞋”。虽然下雨对于当地特别珍贵，但是作为习惯了即使雨天也纤尘不染的城市柏油路的我，那一刻在心理上是一个极大的挑战。

　　每年清明前的这段时间，用“漫天风沙”形容再合适不过，几乎天天都是沙尘天。空气就像刚刚扫过地的教室，灰尘无处不在，非常呛人。当时，我们住在刚刚落成的实验楼里，每天醒来被子上都是一层沙。

　　原定经过一周的熟悉和调整，计划于3月16号正式在高一上课，不料我由于气候不适反复咳嗽导致发炎发热，准备要上课的当天竟然失声了。我非常着急，心想还没干活就要给大家添麻烦了。当地领导了解情况后非常关心，将我安排进阿克苏市最好的农一师医院，经过两周治疗之后，我得以真正开始为学生们上课。

　　高二开学了，校长要求我们援疆教师中的一个人，担任当届高二理科班近70位学生的班主任，最终推辞不过，我勉强接下了这副前途莫测的“重担”。因为当时高中每个年级只有两个班级，而我承担的班级，就是学校理科生的全部，对于当地德育教育、社会实践、班级管理等工作方法工作节奏都不清楚的我来说，就是“赶鸭子上架”。应该感谢学生给了我莫大的信任，记得那年学期中间，需要我联系并陪同阿克苏三中的部分教师去格致中学交流学习，为此缺了两周的课，等返校后其他老师纷纷拿给我看，我班学生王玲在校刊上发表的一首诗《回来吧——致班主任雷红星老师》，我深受鼓舞，从此放下包袱，心想有了学生们的支持，那我就没有理由带不好班级。

　　学校安排的学农社会实践可谓是真刀真枪，要求每个学生连续两周每天要捡30公斤棉花。第一天捡棉花的经历让我终生难忘，先是班长老练地跟我讲，要趁天还未亮棉花上有露水能压分量就去捡，否则根本不可能完成任务，的确，没有经历过的人根本无法想象出30公斤的棉花包有多高多宽多沉。于是我们顶着星星和月亮就下田了。第一次走在黑漆漆的去大田的路上还有那么几分诗情画意，但是一接触到棉花上的露水（分明是冰碴）的这一刻，就会迅速击碎所有美好的想象。中秋时分的新疆凌晨要有多冷就有多冷，很快手就冻麻木了，只剩机械地忙碌地飞快地捡拾棉花也借机取暖，一直要到天昏沉了才有拖拉机把我们拉回晒花场，然后再是分拣、称重。每天回宿舍的时间总已过了23:00，但不知怎的，每当回忆起来却是非常的温暖。

　　进入高三之后，我变得格外紧张。由于之前没有接触过全国版的教材，考试要求与上海差距较大，所以很多试题解答起来倍感吃力。常常担心自己备课会不充分、讲解会不到位，课上也开始变得不再那么自信。为了上好高三的每一节课，保证每节课的质量，我除了要求自己备课必须查阅8种不同资料，每道题自己必须事先做过外，我不得不经常麻烦格致中学化学教研组老组长张万里老师，有疑问就给他打“热线电话”，而万里老师随时随地的“横跨千里”的耐心指导给了我极大的支持和鼓励。

雷红星（第二排右五）与所带高三毕业班同学合影

　　但意外还是出现了。有一位学生家长在了解到上海教师没有全国通编教材毕业班的教学经验之后，提出了转学要求，这让我这位班主任更加焦虑。我暗下决心，一定要带好这届学生，一定要带出好成绩。除了班级常规管理要求严格实施外，在作息时间管理上，我打破了当地午睡4个小时习惯，要求学生在合理午睡1小时后，拿出其中的两个小时进行自习。这样的做法迅速招来一些同学的怨言，尤其是想利用“午休”时间在球场上打球的男生。期间差一点引发了与班里一位走读学生的冲突，当时我把满头大汗的他叫下场，他却理直气壮地强调家校来回赶的时间不够，冲动地想跟我干一架的阵势。最终，迫于我的坚持，还是选择了乖乖听话，回到教室学习。慢慢地学生们渐渐习惯并认同了新的午休作息时间。其实每天给学生们四小时“午休”的老传统，如果不加以科学安排，大部分时间并不是在休息而是挥霍浪费掉了。新疆有两小时的时差，在高考决战的后期，我又按照全国高考时间安排，再次调整作息时间，使平时练习时间与高考考试时间合拍，以此来调整并保证同学在该时间段有良好的应试状态。

　　经过大家近三年的努力，我们取得了超80%的本科上线率的优异成绩，取得学校历史的最好成绩，对此，地区教委领导都表示难以置信。此外，我教授的化学勇夺阿克苏地区高考化学第一名，高出农一师中学的平均分2分，曾被追问：“是不是通过淘汰成绩较差的学生，才取得这样的成绩？”班上的多名学生被内地知名高校，如白求恩医科大学、大连海事大学、南京航空航天大学以及新疆大学等省内重点高校录取。同样令我欣慰的是，我在当地一直资助的阿克苏地区一中的一名维吾尔族学生，也如愿以偿地考进了新疆大学。

温宿大峡谷

　　三年的努力换来了累累硕果，作为上海援疆教师的我们，切实完成了自身所肩负的使命。那就是帮助学校提高整体办学水平，共同提升阿克苏市的教育教学质量，从而推动边疆少数民族地区的教育较快发展，不断缩短与内地发达地区在教育上的差距。

　　援疆“掌门人”的关心与鼓励

　　可以让我们援疆教师没有后顾之忧地在千里之外传授知识，上海方面的支持可谓是起到了极大的作用。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一个人，那就是时任第三批上海援疆工作联络组组长、新疆阿克苏地委副书记吴尧鑫。

　　“教师怎么对学生，学生就怎么理解这个世界、这个国家。”吴尧鑫书记的这句话，深深地烙刻在我的脑海中。他的话虽朴素至简，却让我认识到援疆教师的态度，就是学生们看到的这个社会对新疆的态度最直观的映射。

　　记得，作为第二、第三批援疆干部“掌门人”的吴尧鑫书记刚到阿克苏，就“嘎早”来阿克苏市三中看望我们三位援疆教师，这让当时的我吃惊不小。更让我意外的是，他竟在没有校长陪同下，径直来到了我的寝室，像早就认识一般熟门熟路。

　　在这次看望时，吴尧鑫书记了解到，当时的我因为兼任班主任，为方便照看学生晚自习、也为自身夜行安全考虑，不得不搬离市委家属院的宿舍，住到条件极其简陋的学生宿舍的情况。

　　让我意想不到的是，在他的关心和协调下，几天后，我就被安排住到与学校一墙之隔的阿克苏地区广电局的职工宿舍楼，与第二批援疆干部联络小组组长汪艇住在一起，极大地改善了我的生活条件和工作条件，使我可以最大程度地集中所有时间和精力投入到教书育人的工作中去。

　　他也是我迄今为止接触到的最为平易近人、最关心下属的领导干部，他对援疆教师这样，对其他援疆干部也一样。每逢双休日或者假期，他总是早早发出邀请，让所有援疆干部、教师到他联系好的寝室集合，大家自给自足聚餐谈心，交流彼此的援疆工作心得，也时常亲自为我们讲课，进行专题政治学习……而这俨然已经成为大家在援疆期间的固定节目，变成了习惯，如果双休日或者假期有工作安排，也会事先向吴书记请个假。

　　这样的集体生活，使我们这些援疆干部、教师都能够紧紧围绕在这样一个援疆干部“掌门人”身边，来自家乡不同岗位的兄弟们，大家相互鼓励，为彼此出谋划策，培养出了战友般的友谊，许多莫名的乡愁在集体生活中不知不觉褪去不少，成为我们在援疆期间做好本职工作的重要精神源泉。也正由此，上海援疆干部这支队伍得到了当地人的一致肯定和称赞。

　　所以，我认为，我带领的毕业班能够勇夺阿克苏地区高考化学第一名，一举超过当地重点中学农一师中学和阿克苏地区二中，并且创造学校升学率历史新高，离不开吴书记的关心和鼓励。

　　我有幸作为亲历者与参与者，见证了阿克苏市三中的成长和发展。如今的阿克苏市三中早已不见了当初尘土飞扬的泥路，取而代之的是整洁的水泥路、整齐的草坪和标准化的学生宿舍楼，教育教学质量蒸蒸日上，吸引了阿克苏地区下属县市，甚至其他地区的众多优秀生源前往求学。

　　它的改变是翻天覆地的，但不变的是，它还像原来那样坚守着对教育的热情，还像当初那样默默而坚定地行使着自己最开始的使命——做塔克拉玛干大沙漠边最强的教育“绿洲”，为阿克苏地区培养人才。

　　于我而言，回过头看看作为“沙漠园丁”走过的路，我确信，经历才是最能保证自己成长的，而不是徒增的年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