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
费金森,1950年10月生。2003年5月至2005年5月,任云南省扶贫办副主任、上海市政府驻昆明办事处主任,曾任上海市政府合作交流办公室副巡视员。
口述:费金森
采访:黄银龙
整理:黄银龙
时间: 2016年6月17日
曾有记者碰到我,好奇地问:“您以前是不是插队云南的上海知青?”我年轻时的确支过边,虽然去的不是云南,但我觉得跟云南特别有缘分。
18岁支边黑龙江,53岁援建云南
1968年,我18岁,怀着满腔热血,报名去了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那时的想法就是,哪里艰苦,就去哪里。
茫茫北大荒,日子非常艰苦。18岁的青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饭吃不饱,一年才能吃一次肉。但这段经历,让我对基层、对农村,有了深刻的了解。
1972年,因为表现好,我被作为第一批工农兵学员,选送到上海机械学院读大学。1975年大学毕业时,上海召开了一个紧急会议,动员一批大学生去安徽上海小三线支内,于是我放弃了去上海交大工作的机会,毫不犹豫地报名去了小三线。一去就在企业工作了11年,并在那里成了家,直到1986年,才回到上海钢铁研究所。1990年,被调去市政府合作交流办。2003年,市政府要选派干部到驻外办工作时,领导问我想去哪儿?我说,我在黑龙江待过多年,感情深,就去哈尔滨吧!没想到,最后领导安排我去了昆明。因为当时我担任过几年对口支援处处长,对云南的对口支援工作情况比较熟悉,在1996年筹建市政府驻昆明办事处时,我也做过一些前期工作,对云南情况比较熟悉。
就这样,我又重新收拾行囊,奔赴云南。那时的云南,条件艰苦,可不像现在,是个旅游的好地方。我的态度是,做人要正,做事要积极,听组织的话,到艰苦的地方去。
让我很自豪的是,那些年在云南做了一些实事,很有意义。
揪心:佤族老太太家里盛米的竹筒都是空的
云南,位于我国西南边陲,风光秀美,因“彩云之南”“七彩云南”而得名。然而由于地处云贵高原,少数民族众多,经济文化发展相对滞后,目前仍有80个贫困县,数量在全国来说是最多的,按国家最新标准,还有超过一千万的贫困人口。很多少数民族地区,是从原始社会直接过渡到社会主义社会。
作为全国贫困人口最多的省,云南的脱贫任务极为繁重。1996年,上海与云南“结对”,开始对口帮扶云南。
2003年,我作为第四批援滇干部领队到了云南,正好是“非典”期间,大家被隔离休息一周后,各赴自己的工作岗位,我也开始马不停蹄地走访对口地区的各个贫困县。
那时,云南的山路非常崎岖,坑坑洼洼,经常遇到这种情况,左边是悬崖峭壁,右边是万丈深渊,有时还会遇到滚石,险象环生。
但比这更让我揪心的,是在云南一个个乡村的所见所闻。第一年春节,随援滇干部去思茅等地去慰问贫困家庭。那里临近缅甸,非常贫困。我们去慰问的是一位佤族老太太,就带着一个孙子生活,家中没有其他人了。房子很破,用两根木头撑着,屋顶铺着茅草。工作人员进去时,房间就开始摇摇晃晃,好像快要坍塌,我连忙叫住他们。佤族人的粮食,都是用竹筒装着挂在门口。我们用手指敲敲竹筒,根根都是空的,竹筒里面都没有粮食了。我看了,忍不住落泪。当即拿出几百元,塞给老太太。
还有一次,路过一所学校,学生们正在吃午饭。由于没有食堂,孩子们都蹲在地上吃饭,看看他们碗里,除了米饭,就是蔬菜和辣椒,没有一点肉。就问孩子们,有肉吃吗?孩子们笑笑摇摇头。我们找了校长问情况,校长说没钱买肉。孩子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怎么能没肉吃呢!我们马上以办事处党支部的名义,捐了2000多元,让学校去养几头猪,这样孩子们就有猪肉吃了。
是什么造成了云南部分地区的贫困?我也在调研中不断思考。有几个重要原因,一是缺水,良田少,如文山,喀斯特地貌,都是石头,土壤很薄,种庄稼,需要把石头底下的土翻到上面来。二是交通不便,山路崎岖,道路险阻。三是由于长期与外面缺少接触,信息比较闭塞,观念跟不上。譬如政府送村民化肥,他们并不知道化肥价值,只知道口袋可装东西,于是把化肥扔了,用化肥袋子装东西。
办事处转变职能,要为对口支援提供服务
如何让云南贫困地区的人民尽早脱贫?调研之后,在提高对口支援成效方面,我们逐渐确立了新的思路。
我做的第一件事,是对办事处的功能(软件)做了根本性的改变,从过去注重接待领导,调整为主要工作向对口支援提供服务,重点做好援滇干部的后勤服务工作。我们办事处,应该重点服务沪滇两地对口支援、两地合作。如果离开了这个目标,仅接待上级领导,就失去了意义。原先,办事处主任和援滇干部领队(同时任省扶贫办副主任),由两个人担任。我去云南前,组织部门找我谈话,让我两个岗位一肩挑,问我行不行,我说没问题。2004年1月,我开始挑起了两副担子,工作效率大大提高了。
随后,我又对办事处的环境(硬件)进行改造。原先,办事处的招待所非常简陋,条件很差,吃饭都没个像样的地方,怎么办?在上海企业和时任昆明市市长王文涛同志的支持下,我们办事处边干边向上级要资金,扩建了500平方米的使用面积,增加了会议室、乒乓房、小食堂、接待餐厅等设施。招待所重新装修后,干干净净。
援滇干部很辛苦,有的远在思茅、迪庆,他们来昆明开会时,我们就请他们来办事处休息一下,喘口气;家属来探亲,办事处去接送一下,深得人心。第四、五、六这三批援滇干部,无论是文山、红河、思茅的,一到办事处就非常舒心。
从此,这里成了援滇干部交流工作、温馨聚会的平台,还有一些上海的老知青,经常来这边。援滇干部家属来探亲,也住在这里,很舒服。
接着,办事处又紧紧围绕服务两地合作的大局,相继成立了云南省上海企业商会、上海在滇企业党委等。
这些改变,不但给办事处带来了活力,还深受援滇干部、上海在滇企业、老知青的欢迎,他们都把办事处当做了自己的娘家。
产业扶贫,变“输血”为“造血”,实行整村推进
我做的第二件事,是支援当地,产业扶贫和实行整村推进。
在云南,像佤族老太太那样的贫困人口,有很多,光靠给点钱,可能无法从根本上改变他们的生活。帮扶,最终是为了培养当地百姓独立行走。当时我就产生了一个念头——产业扶贫,“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变“输血”为“造血”。
于是,我们动员来自上海各个区县的援滇干部,带着各自区县内的上海企业,到云南来看看,找些合适的项目进行合作。办事处业务处室,为两地的合作项目牵线搭桥,做好服务。同时,在政府层面,建立了两地相关委办局的联席会议,每年开一次交流会,负责一些项目的协调、推进与落实。2003年,沪滇的合作金额在2000万元左右,五年后,等我离开时,双方合作金额已经达到两亿元。
沪滇帮扶合作中,帮扶项目涵盖了从扶贫开发重点村到妇幼保健院、疾病控制中心和公共卫生中心、远程教育网及卫星电视接收站等领域,从教育、卫生到农村实用技术、环保、小额信贷和劳动力转移培训等。
如来自上海儿童保健医院的袁丽娟大夫,是一位营养学专家,在普洱的三个月里,袁丽娟利用自己的专业特长,对保健中心的医务人员进行了理论知识和业务技能培训。在普洱市挂职担任市长助理的庞旭峰,经过充分调研后,在整村推进的项目中新增一项规定——分配给每个农户的帮扶资金中,40%以上必须用于产业扶持。
为了改变贫困乡村的面貌,我们把红河州第四批瞿军等援滇干部最早提出的“整村推进”规划和经验,召开各种形式的会议,向各个对口县进行全面推广。利用整体规划的优势,修路,通水,通电,一批批地推进,村庄面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村民都很开心。后来,“整村推进”的上海模式,在整个云南扶贫工作中推广。
沪滇合作搭建的特色农产品经销平台,也成为助力云南高原特色农业发展的重要窗口。云南连续多年率团赴沪,参加上海特色农产品交易博览会,上海西郊国际农产品展示直销中心云南馆推介的蒙自石榴、昭通苹果、普洱茶、蒙自米线、墨江紫米等云南高原特色农产品,深受上海市民喜爱。
光明食品集团在红河县、文山、西双版纳、普洱市、保山市等地,建立了10余个“光明石斛示范园”,以“公司+基地+农户”的模式经营管理,实现了由传统单一产业培植转变为发挥优势、规模发展、种养加一体化的特色农业扶持。
2007年,“百年贡茶回归普洱”活动,在上海的援滇挂职干部策划下,“万寿龙团”“七子饼”“普洱茶糕”三件套的百年贡茶,从北京故宫博物院运出,途经天津、上海、杭州、广州、昆明等九个城市后,回归到茶马古道的源头——云南省普洱市,引起全国轰动,普洱茶的收藏热席卷全国。
在办事处的协调下,上海旅委、东航开辟了上海至云南的旅游线路,丽江、大理、普者黑,上海游客蜂拥而至。如今,云南已经成为全国旅游大省。
欣慰:村村通路,村民不再为满山石头草木发愁
2008年,由于老伴身体不好,动了三次手术,需要家人照料,我告别了云南,回到上海,参与世博会筹建。
前几年,我退休了。我退休之后,心里依旧惦记着云南。我喜欢喝茶,每天要喝三大杯普洱,早晨一杯,中午一杯,晚上又一杯。普洱茶,降血脂、降血压,对身体非常好!对别人来说,品普洱,可能是为养生,但对我来说,品普洱,更是一种温馨的回味,浓郁的茶香,常把我的思绪带回苍山洱海、红湖文山。
现在,我每年还会去云南走走。看到通过整村推进,云南绝大部分乡镇都通了公路,自驾游火爆,让那些村民不再为满山的石头草木而发愁,我很欣慰。
云南,是个让我魂牵梦绕的地方。我很喜欢这首小诗:
“云南的雨是温柔的。你大可不必带伞。
淋湿的感觉也那样使人心醉。
沉浸在婆娑的微雨里,让你情不自禁地想起小桥流水,
竹楼明月和傣家少女纤柔的腰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