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援建江孜:历练中成长

2017-03-24  来源:中共上海市委党史研究室

  【口述】王胜扬,1955年10月生。现任闵行区人大常委会副主任。1995年至1998年,为上海市第一批援藏干部,担任中共江孜县县委书记。

  口述:王胜扬

  采访:张永斌 韩雨恬 钟亚斌

  整理:张永斌 韩雨恬 钟亚斌

  时间:2014年2月19日

  1995年我被组织选派赴藏担任西藏自治区日喀则地区江孜县县委书记,成为第一批上海对口援藏干部队伍的一员。在西藏的三年时间,为改变江孜面貌挥洒青春和汗水,度过了一段难忘的岁月。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20年过去了,在江孜的那段日子仿佛就在昨天。仔细品味这段经历,我日益清醒地体会到当时中央对口援藏这项决策的深意。

  一次“意外”的组织委派

  1994年7月,中央召开第三次西藏工作座谈会,决定采取新的援藏机制——对口支援,具体来讲,就是由当时全国15个相对发达的省和直辖市,对口支援西藏6个地区、1个市,即日喀则、昌都、林芝、山南、阿里、那曲地区和拉萨市。上海市和山东省对口支援日喀则地区。

  1995年过了春节后,闵行区开始动员干部去西藏。刚开始组织遴选的时候,在处级干部中挑选了六个人,我不在其中。我想可能是因为我到陈行当镇长的时间不是太长,两年多一点,一届还未满。

  当时上海对口支援日喀则地区江孜、亚东、定日、拉孜四个县。市委组织部的领导提出来,闵行区的援藏干部到江孜县担任县委书记。动员的时候,区委副书记黄玉凤说过,我们区就两个,一个是科级干部,一个是处级干部,处级干部是要正处级的,这是市委组织部要求的。后来我才知道,我们闵行干部所要去的江孜县在当地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县,所以要现任正处级干部去。

  另外,当时我没有报名。因为动员的时候说得很清楚,组织决定在先,个人报名在后。不是说个人报名了就能去,组织上要谁去,就谁去。组织上也考虑派各方面合适的人选去西藏。当时挑选了五个同志,结果身体状况都不是很好。

  3月27日晚,区委组织部干部科科长打电话给我说,明天组织部部长要找我谈话。我问什么事,被告知是援藏的任务。本来那天晚上,我打算早早地睡了,第二天早上4点钟起来,赶到镇江去看新兵。那时双拥工作有一项传统习惯,镇里领导班子成员每年要去慰问家乡的子弟兵。我去陈行镇两年了,都一直没去过。说起来也巧,我本来打算是3月26日去的,如果3月26日一去,援藏的任务就轮不到我,因为组织上找不到我了。当时的交通和通讯不像现在这么发达。那时的BP机只能在上海用,大哥大在省市之间是不能漫游的,离开上海就找不到了,除非我打电话回来。结果3月26日,武装部副部长向我提出来,3月27日他家里有点事,希望晚一天去。结果这天没走就碰上这任务了。

  3月28日,罗廷尧部长找我谈话,说前面的同志不能去了。他们是临时从干部档案里把我找出来的。因为援藏有年龄条件限制,所以就挑选了我和另外一个人。我当场跟罗部长说,自己一直在政府部门工作,在陈行镇的基层工作也做得有滋有味的,如果我和另一同志身体都及格,那就我去;如果我不及格,那就只好让他去了。虽然我没有报名,但接受组织上的选派。

  3月30日,我们到医院去体检,时间紧迫。因为上海处级干部的名单、县委书记的名单3月31日要报中组部。另外当时江孜县在开党代表大会,所以名单要得非常急。

  参加体检之后,一些亲朋好友觉得西藏和上海相差太远,一是人生地不熟,二是身体能否适应都是问题,劝我最好找个理由不要去了。我倒觉得,无论是从一个党员干部,还是一个男人的角度来讲,援藏任务就像适龄青年应征入伍一样,一切要听从组织的召唤,一颗红心,两手准备。后来我开玩笑说,我这一生没有当过兵,就当是去体验一下。还好当时家里面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困难。小孩在念初中,作为本地人,父母还可以照顾照顾家里。爱人也能理解和体谅,她说:“组织决定你到西藏,我总归支持你,虽然从家庭来说,是离不开你的……”

  志在必得“援根本”

  我们是喊着“学习孔繁森同志”的口号进西藏的。1995年4月7日,已经被确定选派到西藏的同志接到市委组织部的电话,要开座谈会。到了那儿才知道,就是学习孔繁森同志的先进事迹。正好当天《人民日报》《解放日报》刊登了长篇通讯《领导干部的楷模——孔繁森》。5月3日至5日,市委还给我们办了培训班,当时上海市委书记黄菊请了一些老西藏给我们讲当地的风土人情、西藏的重要性以及老西藏精神(特别能吃苦、特别能战斗、特别能忍耐、特别能团结、特别能奉献)等,主要是让我们做好应对艰苦条件的思想准备。

  5月17日,我们从上海出发,到了西藏就感觉好像回到了70年代,物质生活条件差很多。还有就是身体的反应大,当天晚上没睡着,第二天就像生了大病一样。5月20日到日喀则,当地党委、政府非常重视,记得我们快到日喀则的时候,欢迎的队伍有两三里长。到了之后,我们一边休息,一边办学习班,了解日喀则地区的政治、经济和文化情况。

  5月25日,我们从日喀则向江孜出发。去江孜县之前,我已经从文字资料、组织上了解了一些情况。江孜县是西藏的一个大县。从县的角度讲,江孜县恐怕是西藏人口最多、交纳商品粮最多的县。从稳定的角度讲,江孜是一个非常敏感、重要的地区。当时,我这个县委书记压力是比较大的。我前面有位平措同志,藏族人。他在江孜县做了13年的县委书记,被称为“西藏的焦裕禄”。有一个作家范向东,专门写了一篇关于平措的报告文学——《高天厚土》。平措从一个藏族的放羊娃成长为共产党的县委书记,为改变江孜面貌,特别是农牧业落后的状况,作出了重大贡献,是自治区干部队伍里面的一面旗职。

  市委、市政府派我们过去时,没有明确要带多少资金、做什么项目,去了之后,根据实际情况再决定。我们联络组组长徐麟同志对我们有明确要求,开始的项目要选准,借此打开在西藏的工作局面,立稳脚跟。我作为县委书记,先要去调研掌握第一手资料,既是为了了解实地情况,也是一个任务,以决定我们干什么、怎么干,有针对性地确定一些援藏项目,并通盘考虑怎么来改变江孜的面貌。

  第一个项目,无论是从当时还是现在来看,都是选对了。调研之后,我和县委办公室主任施高鑫经常在一起探讨从哪里入手,逐步聚焦到教育问题。他是一名老援藏干部,还专门写过一篇文章《援藏援根本,兴县兴教育》。江孜县的教育在西藏74个县里面还算是好的,主要问题是经费紧张,整个县只有一所江孜中学。尽管通过前几年的积累,各乡逐步建起了小学,基本可以容纳农牧民的孩子,但小学毕业生上中学的比例仅为18∶1,打击了农牧民送孩子上小学的积极性。因为当时在西藏,起码得读到中专,找一份工作,才能算是一个有知识、有文化的人。光读小学,那还是一个农牧民。还有更严峻的问题是,除了在县城的小学,全县至少有80%以上的小学生没有课桌椅,上课都坐在泥地上。我与县长格桑扎西及援藏干部商量,着手筹建江孜第二所中学,此外要让江孜的孩子除了能上学,还要让他们同上海孩子一样用上课桌椅。

  建学校,首先要解决资金问题。我想到了我们的大后方。我在闵行人脉关系还不错,闵行区委、区政府领导非常支持我的工作,原本我想让各个区都掏一点经费投到教育领域。听了我们振兴江孜教育的情况汇报,区委书记黄富荣大手一挥说,算了,300万元都由我们闵行来出。没过多久,带着闵行人民深情厚谊的300万元钱汇到了江孜县财政局。格桑扎西县长主动提议,为了体现沪藏两地的友谊,新建的学校被命名为“江孜县闵行中学”。后来的发展进程证明,江孜县闵行中学的建成打开了县内小升初的升学通道。我们建设了江孜县闵行中学以后,自治区开始普及小学6年制义务教育。1997年,江孜县成为自治区第一批通过验收、能够普及6年制义务教育的地区。同时我们用其他援藏资金购买了数千套课桌椅,完成了小学生“屁股离地”工程。

  第二个项目,是解决江孜与外界联络的问题。1995年,上海的通讯已经比较发达了,有了大哥大,电话也开始进入千家万户。虽然我家里面已经装了电话,但是我们所有的同志都不能和家里面通电话,因为江孜没有电话。西藏自治区是1965年成立的,1995年正好是自治区成立30周年大庆。每当周年大庆,中央会给自治区一些资源和项目。把通讯光缆从拉萨铺到日喀则属于自治区30周年大庆的一个项目。我们知道这个消息以后,就想争取把通讯光缆延伸到江孜。当时在全西藏,我们这样做也是第一次。我去找自治区邮电局第一副局长张胜利,他是北京市的援藏干部。听了我们的想法后,他表示非常支持。在我们的努力下,徐汇区、虹口区、长宁区共援助170万再加上其他的一些资金,江孜成为西藏第一批用上程控电话的县。

  这些援藏项目做出来后,当地的老百姓反响很好,他们认为上海干部来江孜是实实在在为他们谋福利的。

  势在必行“换脑袋”

  那时,西藏的财政靠自身还有很大的困难,主要是依靠中央的财政拨款。长期的“供给”型计划经济模式使这里的一些干部养成了“等、靠、要”的习惯。其实,要真正过好日子,必须依靠自身的力量。要培养江孜经济自身的造血功能,依靠科技进步,抓内涵发展,才能增加财政收入,少向国家要钱。1994年江孜县的财政收入是140万元左右,但是财政支出要700万-800万元。但是就这种情况,在西藏的74个县里还是相对好的,有的财政收入才几万元。

  时任西藏自治区党委书记陈奎元说过,解决西藏的财政问题要依靠工业发展。但西藏这样的净土,发展什么样的工业好呢?在调查研究的基础上,我们有针对性地提出了建设矿泉水厂和水泥厂的设想。我们去的时候,前面的同志已经做了一些建设矿泉水厂的基础性工作,包括水质的勘探、测定。平措书记(当时任日喀则地区行署专员)也是相当关心的。这个厂投资180万,很快就开工、上马,到1997年,产值250万,获利25万。另外,我们考虑到,江孜的发展过程中会涉及很多基础设施建设,对水泥有大量的需求,但现有的江孜水泥厂生产的水泥质量不过关,自治区计委还下过文件,说江孜水泥厂生产的水泥不准盖房子。于是,我们投资170万对这个亏损大户进行了技术改造,解决了水泥配方不达标、质量不稳定的问题。到1997年,该厂实现产值700余万,获利100余万元。

  相对而言,西藏的办事效率不算高。我们带着上海干部的聪慧、才智,再加上我们为西藏人民办事的热情、干劲,创造出一种“江孜速度”。两个项目很快就上去了。这种速度对西藏的同志来说,是很惊人的,无法想象的。项目的成功,究其原因,一方面是上海同志的积极工作,另一方面也是充分依靠当地干部群众和老进藏干部。

  要改变西藏地区相对落后的面貌,除了改变“等、靠、要”的依赖习惯,还要培养起市场经济和商品意识。在上海,做经济上的思想工作是很平常的事,但在他们那里,要说通他们,是一件很艰苦的事情。鉴于他们对于改革开放后,对中央重要精神和变革举措学习领会不够,我就着力宣传邓小平理论和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等,利用各种机会宣传“毛泽东让西藏人民站起来,邓小平让西藏人民富起来”。我们已经进入货币社会,但西藏有些地方仍处于以物易物、物物交换的状态。我到农牧民家中走访,吃惊地发现他们几乎没有现钱,藏民对于财富的认识是以拥有实物为荣。我曾发现一户农家囤了起码够四五年吃的粮食,养了很多牛羊,把羊毛织成卡垫放在沙发、床头,认为这是富有。养了十几年的羊既不产奶,也不作为食物,就是以拥有为荣。我就开导他们要转变观念,留一点口粮,多余的可以出售转换为货币,也不会因为保存不善而损失,有钱了,可以添置其他东西改善生活。我离开江孜之后,还有一批批同志包括闵行派出的同志来看我,说我讲得对,做得好。2000年有次发大水,冲走了好多东西,要是以前,农牧民家里的财富损失会更大。

  通过我们的努力,江孜县1995年产粮11303万斤,1996年产粮11552万斤,1997年是11719万斤;人均收入1995年为1749元,1996年为1828元,1997年达到1918元;财政收入1995年251万元,1996年395.3万元,1997年达527.5万元;国民经济总收入1995年1.3亿元,1996年1.5亿元,1997年达1.8亿元。

  运筹帷幄“谋长远”

  在西藏,我们跟达赖集团始终进行着反对分裂祖国和维护祖国统一的斗争。做这个工作是很困难的,一方面要掌握好民族政策,另一方面,要懂一点藏传佛教的知识,才能在僧尼、信徒中开展工作。我们注意到,达赖从事分裂祖国的活动大多是通过寺庙来进行的。1995年底,我们察觉县内最大寺庙白居寺的喇嘛吟诵反动经书、诵唱反动歌曲,就当机立断,清理整顿该寺,将“红皮白心”的民管会主任清除出寺,撤销了他的县政协副主席职务,狠狠打击了分裂势力。

  与此同时,我们从文化领域着手,激发当地群众的爱国热情。江孜人民自古以来有着反帝爱国的光荣传统。电影《红河谷》描述了在江孜的宗山,藏军抗击英国殖民者入侵的事迹。我们萌发了一个念头,应当让这段历史永久让人铭记,把他们的精神发扬光大。我们决定挤出一部分援藏资金,筹建江孜英雄纪念碑。找不到专业的设计师,时任副县长许建华就把几个建筑骨干集中起来,把“江孜抗英烈士纪念碑”的建筑图纸画了出来。几个月后,纪念碑巍然屹立在宗山脚下。此举得到了江孜干部群众的衷心拥护,也得到了西藏自治区领导的高度重视和赞赏。自治区政府主席江村罗布亲自为纪念碑书写了汉字碑文,出生于江孜的自治区政府常务副主席列确在纪念碑前感慨万分,他说当地藏族同志自己都没有想到的事,你们上海干部居然想到并且做成了,上海援藏的同志做了一件有着重要政治意义和历史意义的事情。

  江孜是农牧业大县、工业小县、财政穷县,除了农牧业现代化,光靠几个工业项目仍然无法改变落后的面貌,只有调整产业结构才能走得更远。1995年8月,日喀则地区科委主任胡胜昌带回来一个重要消息,国家科委准备在中西部地区选择一个县,建立国家级星火技术密集区。当时,离论证会议召开还有五天的时间。我那天晚上9点多调研结束回到县里才知道这个消息,赶快把常务副县长王建民、乡镇企业局局长施汉荣、县计经委主任饶风趣、县府办副主任张正行从被窝里拖出来,熬了一个通宵,赶出了一万字左右的《西藏江孜国家级星火技术密集区可行性研究报告》,第二天让科委副主任赵荣善带上报告直飞昆明申报。我们成功了,这个项目成为江孜实施科技兴县战略,建设小康社会的主要抓手。通过我们的努力,江孜三大产业结构从1994年的75∶10∶15调整为1997年的55∶24∶21。

王胜扬(前排左三)在江孜星火技术密集区规划路论证会上发言

    俗话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联络组组长徐麟同志当时就指示我们:要通过对江孜的调研和了解,留点我们的思考和规划给下一届援藏的同志。我们很快就执行徐麟同志的这个要求,这项工作得到徐汇区规划局、上海城市规划设计院以及城开集团的支持,为江孜编制了县城的建设规划。要晓得,那时候全西藏74个县中编制城镇建设规划的,江孜是独一无二的!援藏是一个大局,是一个长远之计。我们对口援藏的干部,都是按照中央的部署,按照当地党委政府的要求来开展工作。有了这样一个规划,就为后面同志的工作起到了奠基和铺路石的作用。2012年,我又去了一次江孜,欣喜地看到,整个县城基本上是按照我们当年的规划来进行建设的。

手持红旗的藏族学生

    我们三年待下来,确确实实和当地干部群众建立了深厚感情,这是民族融合团结、沟通交流的一个重要渠道。现在市委书记韩正提倡领导干部要下基层锻炼,其实是一样的道理。基层的工作更全面,更复杂一点。没有去过基层,就不了解基层的工作。在机关里面,工作相对单一,是一个条线的,容易形成工作的一种惰性。但通过援藏,我们从中获取了如何在民族地区面对复杂环境做好工作的经验。

  援建江孜对我整个人生来说,真的是一种磨炼,也是宝贵的财富。江孜的三年,我个人在得到历练成长的同时,也感受着江孜的变化,感受着国家的安定祥和。回顾国家对口援藏的历史,愈发觉得党中央在西藏问题上进行的战略布局是高瞻远瞩、深谋远虑的。为什么要花那么多钱,派那么多的干部?如果我们放弃西藏这样幅员辽阔的地区,边境线一下子就划到我们内地来了,那是一个天然屏障啊!西藏的稳定发展,不仅涉及当地藏族及其他少数民族百姓的福祉,更是国家安全的战略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