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陈士杰,1944年4月生。1992年至2000年,担任中共上海市委组织部副部长。
口述:陈士杰
采访:严爱云 郭继 姚吉安
整理:郭继
时间:2014年3月13日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对口援藏已经20年了。1994年7月,中央召开第三次西藏工作座谈会,会上作出了全国支援西藏新的战略决策,提出了“分片负责、对口支援、定期轮换”的援藏工作方针。我们上海在1995年5月就派出了第一批援藏干部。其实,中央第三次西藏工作座谈会召开后,市里有关领导就带队去日喀则地区实地考察,了解情况。选派援藏干部的工作由市委直接领导,组织部牵头综合处具体负责,我作为市委组织部副部长,分管综合处、干部处等部门的工作,主抓该项工作,先后参与组织了两批援藏干部选派工作。
从政治的高度认识援藏工作
我们上海一开始就非常重视援藏工作,觉得不能把援藏工作单独地作为一个业务工作去做,而应该作为一个重要的政治任务来完成。因为,上海是全国的上海,上海支援全国,上海支援西藏是义不容辞的责任。援藏工作不是个新工作,新中国成立以后就有了,去的干部有乡里的、县里的,也有条线的,还有刚毕业的大学生,但多是零零碎碎的。随着全国改革开放和经济发展速度的大大加快,援藏工作也需要顺应时代的发展转变思路。对此,党中央从战略全局的高度召开这次会议研究西藏问题,总结西藏和平解放后几十年援藏工作的经验,提出12字方针,是在原来援藏工作基础上的新的思路和方法。现在看来,当时中央作出的方针、政策、要求、方法都是很正确的,如果不这样做,援藏工作的效果就不会像现在这么明显。
当时,黄菊同志一直强调,对口援藏是个重要的政治任务,上海的改革开放走在全国的前列,上海是全国的上海,也要在对口援藏工作中发挥应有的作用。因此,援藏干部不仅仅是选几个干部,更重要的是要选政治上坚定、业务上比较拔尖、身体健康、有发展前途的干部,一方面要完成中央交给上海的任务;一方面要树立上海的良好形象,显示上海水平;再就是要培养锻炼一批干部,要通过援藏,让干部到艰苦的地方、到最需要的地方去接受考验、磨炼意志,培养造就一批优秀年轻干部。所以当时要求选派干部的年龄不超过45岁,同时考虑到西藏环境的特殊性,女同志不选(这也是对女同志的爱护)。我们市委组织部按照市委的要求,坚持标准,严格把关,好中选优,认真选拔,这是选派工作的关键所在。
先是发布公告组织报名,按照年龄、政治等要求组织报名。检察系统、建设系统、科技系统、教育系统和地区都是第一轮就有几个人被选。这个工作是由我们市委组织部和各系统组织部干部处共同完成的。如检察系统需要5名干部,不管哪个层级的,我们是都交给检察院负责组织报名。报名人数不限制,不是说5个名额只能报10个人,报10个、20个都可以,我们市委组织部会根据要求在这些人选中进行选择。因此,当时一个名额有十几个人报名的,也有几十个人报名的,甚至有上百人报名的。第一批援藏干部,我们根据中央布置的名额,最终选定了49人。
援藏干部的职位主要由西藏方面根据自身需求提出,如他们需要几个书记、几个县长、几个副书记、几个副县长,比如检察院的,分几个层次,如检察院的副检察长、检察院的科长等,建设口上有的要搞技术的、搞设计的,总之,要求他们提出来,人我们去配,以避免我们选的人他们不要。我们选派干部主要采取自愿报名、组织推荐的方式。至于选派的同志中,哪位同志到哪个地方担任县委书记,我们一般先有个预先安排,基本上心里有个数,到当地后我们会跟当地组织建议、协商。
建立关心支持援藏干部的工作体制
按照规定,援藏干部到西藏不是挂职,而是任实职,应由西藏地区进行管理。但考虑到对这些干部的培养和管理,我们在第一批援藏干部派出后,除一名领队担任地区副书记外,还安排一位同志担任日喀则地区的地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这位同志从我们组织部的干部中选派,一方面协助对方开展工作,一方面便于我们上海对援藏干部进行管理。同时,我们经过研究,报市委同意后,要求援藏干部成立联络组,联络组的组长是每批援藏干部的领队,如第一批是徐麟同志,第二批是林湘同志。联络组下设五个联络小组,小组长由担任一线县委书记职务的同志担任。联络组下可以联络到每个援藏干部,上可以联系到上海市委组织部,通过这条线,市委组织部可以及时地了解到援藏干部的思想状况、家庭状况、生活状况、工作状况、身体状况,传达上海市委对他们的新要求,可以经常交流情况,不断总结工作中出现的新情况和新问题。联络组一个月召集一次联络小组会议,每年举行一次全体援藏干部会议,交流工作经验,纠正不适,提出新的工作目标。多年的实践证明这个制度是行之有效的,这是我们上海援藏工作的创新。这个制度很好地巩固凝聚了上海的援藏干部队伍,也有助于他们更好地在西藏开展工作,上海与援藏干部的联系网也建立起了。春节援藏干部回来时,市委组织部出面,市委领导参加,都会与他们联谊交流,加强与他们的联络。记得第一批援藏干部有一年春节决定不回上海,我们就通过打电话的方式向他们问候。当时,西藏条件还是很艰苦,缺水、少电、交通不便,援藏干部与家属通电话,还得去邮局排队。这些状况的改变,很多都是第一批援藏干部去了以后帮助改善的,建设了道路、水厂、电站等,这方面我们上海还是很有创造性的。应该说,每批援藏干部和他们领队的联系是非常紧密的,市委也要求领队在援藏期间,必须严格要求、带好队伍。
我与综合处的同志都全身心地投入到这个工作,周缙、朱亮高同志是具体办事的。援藏干部的家属碰到什么困难都会打电话找我们帮助,如小孩上学困难、老人住院看病等,甚至是家里电灯泡坏了需要更换等事情也找我们组织部,很多是零零碎碎的小事。我们都不厌其烦,认真对待,不疏不漏。当然,这与20年前,整个社会的社会组织、社会服务体制发展还不健全有关,但也需要正视的是,这些家庭出去的往往是家里重要的劳动力,帮助他们解决家里遇到的困难是需要的,也是应该的。我们当时的原则是关于援藏干部的事无论大小,我们组织部能解决的都要给予解决。
选干部要选作风正、身体好、能力强、能干事的,要能代表上海的水平,能树立上海的良好形象。这些干部通过培养锻炼,不同程度上收到成效、取得进步。徐麟当时比较年轻,有工作能力。在南汇当乡党委书记,后来当农工部长,然后是南汇县副县长、常务副县长。我们一根据他的工作基础,二看发展潜力,三看他能否带得了队伍,组织上经过慎重考虑,认为徐麟作为第一批援藏干部的领队是合适的。但当时,他家里情况比较困难。他爱人搞外贸的,经常出差,儿子年纪又很小,父亲较早去世,母亲年纪比较大且希望天天看到他,不想他出去那么长时间。基本选定他后,为了让他能放心地去西藏,我们就去做他爱人的工作,做他母亲的工作,帮助他爱人调动工作。
再比如,第二批选的领队林湘同志,也是不错的年轻干部,20多岁就做了县工业办的副主任,后来逐步做到正职。他去援藏之前,刚当选上闵行区副区长。第三批的领队尹弘同志也一样,是比较年轻的干部,上海大学出来以后在松江当过副县长。总之,当时选这些干部真的是好中选优,特别是领队把关得更加严格,不仅要考虑西藏地区特殊的气候、经济、人文、民族等情况,还要考虑完成任务所需要的基本素质,第三个考虑是希望他们通过磨炼,能够有所发展。
报名动员工作是很认真的。个人自愿报名之后,经过审查、体检最后确定人选,组织他们到党校参加培训,同时,全面了解他们的有关情况,如家庭情况、个人情况等,很多方面都要考虑。总之,既要严格要求他们,还要热情关心帮助他们。对干部光严格要求不行,还要切实帮助解决他们遇到的困难和问题,使干部在心理上、思想上、能力上都能有所提升。当时,市里有个援藏工作领导小组,主要办事机构是市委组织部,市合作交流办后来才加入进去的。市里也有专项资金支持,但很有限,大多靠援藏干部到各部门去“化缘”。因此不同干部化来的项目、资金就有了差别。这个工作,市委非常重视,上海社会各界,包括援藏干部的家人,都是非常支持理解的,因此他们回来找项目找资金,都尽力支持。市里很多领导都亲自去西藏慰问援藏干部。西藏对我们市里去慰问的同志很重视,接待得也很热情。
这些干部到驻地,工作都很不错,回来之后都有所发展。当然不可能回来后,都提局级干部、市级干部,因为这些干部去的时候也有高低的,有处级的,也有科级的,第一批去的很多人是专业技术人员。当然,援藏工作开展到现在,不排除有的人参加援藏工作有非正常的想法。绝大部分人是积极的、真心想去援藏,也有的是作为一个上升的通道,有的是为了逃避矛盾。我们对不同层次干部的要求是不一样的,因而三年援藏下来,岗位不同,用心不同,不同干部的成长状况也肯定是不同的,是有分化的。第一批援藏干部到西藏后,三年内就慢慢暴露出这三种情况了。他们回来的结果也肯定不一样。总体来讲,这种锻炼对他们来说是一种难忘的经历。
藏族骑手
西藏我去过两次,第一次是送第一批援藏干部进藏的时候,尽管时间不如援藏干部一待三年那么久,但还是留下许多难忘的记忆。这一方面是西藏的自然环境、民族宗教情况的确很特殊,一方面是当时的西藏确实是比较贫穷落后。到那里后,人的心灵自然而然会得到一次净化、一次触动。回来之后,我向市里汇报时,就建议鼓励支持有援藏干部的单位有机会的时候去一次西藏,一方面慰问援藏干部,在精神上予以支持,另一方面也可接受一次教育,因为只有去了西藏,才能了解西藏,才能对西藏有感情,才能更好地帮助西藏,认识就会很不一样。而且去西藏,多多少少都会为援藏干部带来一些物质上的支持。
第一批援藏干部到西藏时,西藏还没有水(自来水)、没电、没通讯。记得我第一次送他们去西藏时,半夜里竟然没有电,水管里放出来的水都是泥浆水,根本没有经过处理。到定日县,条件更艰苦,道路不是水泥路,到处是灰土,脚下的鞋子里都是土,夜里上厕所也要走很远。此外,对于中央作出的对口援藏政策,当时西藏有些地方还不太理解,他们觉得支援西藏只要物质上的支持,干部西藏多的是。因此在第一批援藏干部到西藏开展工作的时候,地方干部持有不同的看法,使得第一批援藏干部到西藏后不仅环境艰苦,而且获得开展工作的支持也有一定的困难。当时,地区级的干部对援藏干部持不同看法的比较少,县乡级的就比较多了。因为我们派去的援藏干部会影响到当地干部的职位晋升。后来,西藏干部逐步看到我们援藏干部开展的工作,才慢慢接受、认可这种方式。我们的援藏工作内容非常丰富,搞建设、建学校、搞教育、搞卫生,给资金、给项目。我们对口支援的地区很多,援疆、援滇、援三峡等,但是支援资金最多的还是西藏。而且我们很多工作都是从设计到建成,全程负责到底,如建所学校,从设计到开学进去上课,都是我们组织完成的。援藏确实锻炼了干部。上海援藏干部对当地都作出了很大贡献,不仅带去了资金、项目,还身体力行、深入一线真抓实干,出钱出力,藏民反映良好,这既锻炼了干部,又支援了西藏的发展。
细致周到做好服务援藏干部各项工作
第一批援藏干部是我和周缙同志一道送他们进藏的。队伍刚到成都,先过渡一下,为了稳定大家的情绪,开展联合活动,正好有两位同志过生日,我们就集体给他们过了次生日,气氛热烈,大家很感动。当时其他省市陪着去时随带记者和电视台工作人员,拿着摄像设备。我们只带了两位医生和陪送团人员。我们和山东共同支援西藏日喀则地区,我们带去的药近一半都送给山东的援藏干部用了。山东把援藏干部送到日喀则市就结束了,我们继续把这49名援藏干部全部送到驻地。就像送女儿出嫁,风风光光、热热闹闹。如果娘家重视了,当回事的,人家才看得起,这对他们日后在西藏开展工作有很大影响。于是,我最后决定把49名援藏干部每个人送到他们的援藏点,亲自带他们去认认门,一是让西藏地区的干部意识到我们上海很重视援藏,二是可与驻地干部接触、联系、沟通。另外,我也可以实际感受援藏干部开展工作的环境,我们也接受教育,回上海好做宣传,取得做好援藏工作的发言权和主动权。
记得有一次,我送一名干部到定日县,大概早上5点多就和定日县组织部长一道出发送我们的干部下去,但是因为路况太差,一直到深夜1点才返回招待所。当地干部说去定日县在历史上当天来回的还没有过。虽然只有600多公里路程,但交通实在太差,我们在回来的路上就迷路了。半夜里的西藏天很冷,风很大。没办法,我们找到当地的老乡举着个火把为我们引路,把我们送出险境。所以,我一直说,援藏干部回来后,都应该得到安排,哪怕位子有限,也要想办法安置好,因为在那样艰苦的环境中别说开展工作了,就是住三年都是不容易的。
藏族民居
我们就是这样一批一批地认真地做下去,让援藏干部感觉到我们也是实实在在做事的,并能做到他们心里去。因此,我们把每位援藏干部送到地方该分手时,大家都依依不舍,我们既舍不得离开他们,他们也舍不得我们走,痛哭拥抱,就像送别亲人一样。当地也反映,没有一个省市像上海这样把援藏干部都送到点上的。把每位援藏干部送到点后,我和一起陪送的同志并不是直接返回上海,我们还返回日喀则去拜访当地组织部门的领导,拜托他们多关心支持我们上海的援藏干部开展工作;到拉萨后,拜访西藏自治区的领导,如热地、郭金龙等,加强沟通联系,争取支持。
日喀则地区的干部、西藏自治区的干部对我们上海的干部也非常关照,在我们上海干部遇到困难的时候,发挥了非常重要的正能量。比如第二批援藏50位干部中有一位同志,叫邵海云,1998年11月在工作途中遭遇车祸,不幸因公殉职。处理这个问题可不是个小问题。这个问题如果处理得不好,家属心理上过不去,其他援藏干部的心里也会不好受,对以后选派也多增加困难。为此,我第二次进藏着手处理邵海云的后事,一方面是我比较熟悉西藏,另一方面援藏工作是我分管的。当时一到地方后,就安排开会研究。西藏干部的工作风格和我们不一样,汇报时间很长。我第一次进藏时基本没有高原反应,这次因为去得比较急,心情压抑,中间没有过渡直接到日喀则,高原反应强烈,听他们汇报情况的时候浑身难受,我只好边听边忍,边呕边听。因为第二天要开追悼会,一切需要考虑周到(因为邵海云的家属也在场)。西藏自治区领导很重视,派一个副书记和副主席来处理此事。自治区决定参照烈士处理,这样邵海云的父母养老、小孩读书、妻子工作等问题都解决了,解除了后顾之忧。那天追悼会开得很隆重,有2000多人参加,举行了比较高规格的火葬。总之,要把援藏干部的事情办好,有许多事情要做,你做得多做得少,效果是不一样的。对援藏干部来讲,有我们上海市委、市政府、市里面的领导亲自去解决问题,他们心里也安定,对他们开展工作也是一种激励。
现在回过头看看,援藏之所以能培养一批干部,选人是基础,带人是关键。领导要真心实意培养他们,锻炼他们。另外,对西藏来说,不仅是经济方面,汉藏两个民族间的信任也增强了。第一批援藏干部除对口支援外,还自己掏钱支持贫困孩子入学,困难家庭看病、盖房。西藏干部来上海考察,我们都热情接待,使两地的关系得到融洽,让他们讲上海的援藏工做好在哪里。三头的工作都要做好,一头是援藏干部,一头是援藏干部家属,一头是西藏干部。
我给他们讲你们要有思想准备,依我看援藏工作只有起点,没有终点,不仅是经济问题,还有西藏的稳定等问题10年是不可能解决的,讲是讲10年为期,但需要长期开展下去。而且这个工作光靠国家是不够的,我们56个民族就像一个大家庭,哪个兄弟困难,都应该帮助。推进民族地区的团结稳定,不仅是中央的事情,也是全国各地都需要参与的事情,这是反击分裂活动最强大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