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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代表看小三线

2017-03-16  来源:中共上海市委党史研究室

  【口述】

  王根富,男,1940年出生。1958年3月参军,1960年8月参加中国共产党。1963年6月毕业于南京军械学校,任上海警备区后勤部军械处助理员。1969年6月进入上海小三线工作。1971年8月调上海市国防工业办公室,历任主任科员、副处级调研员等。1993年出任上海国防科技开发总公司副总经理。

  口述:王根富

  采访:吴静

  整理:吴静

  时间: 2011年5月19日

  地点:王根富寓所

  曾经有过五六次规划的皖南小三线

  建设小三线有它的历史背景,当时是在备战备荒为人民,准备打仗,准备打仗怎么办呢?沿海地区敌人一轰炸,炸掉了怎么办呢?基于这个思想,各个省市建立自己的小三线,国家建立大三线。我们上海地区,就那么块地方,一个金山一个宝山其实都没有山,没有地方建立小三线,当时华东局就划了一块地方,就是皖南地区,浙江的西天目山和皖南徽州地区。因为那里是山区,另外就是作为上海的三线来讲,距离几百公里不算太远,不可能把上海的小三线弄到四川去。

  整个小三线大概有四五万平方公里,从东边浙江临安县到西边安徽东至县,南边到祁门县,北边到青阳、宣城等一个圈,那个地方都是山区。

  上海小三线在建设中分两个时期,一个是“文革”前就有个规划,一共有五、六次规划,有些东西我没参加,当时我还不知道规划,后来接触了小三线工作才知道。第一次规划的指导思想是“保存精华,发展精华”,上海科研部门搬了一部分项目过去,其实也没有搞成,里面没有什么东西,只是一个名义上的。“文革”期间,根据要准备打仗、要深挖洞、广积粮、备战备荒为人民,在这个背景下,又布置了主要两个方面武器生产线:一个是反坦克的武器,当时苏联在珍宝岛向我边防进攻,苏军用T62坦克进攻,我们上了40火箭筒和弹筒。所谓40筒,就是口径40毫米,我们一般的弹药就是触机即发,它这个火箭弹是空心装药,可以击穿300多毫米的钢板,是用弹药爆炸后的高温高压高速让钢铁熔化,钢水打到坦克里面,达到杀伤力。我们建了一个9383弹厂、9337火箭筒厂,这是反坦克武器;后来又上了一个防空武器57高炮,共上了5家厂;还有57高炮炮弹,就是为这个炮配套的弹。另外还有手榴弹厂、枪弹厂,当然还有好多单位,譬如电子方面的指挥仪、测距机等配套产品。又建了钢厂(八五钢厂)、电厂、水泥厂,又修了公路。成立了运输队,建立了通信站,4家医院和学校。一共有81家企事业单位。

  上海小三线基本收回了投资。为援外也生产了一批40火箭弹,赚了点外汇,也不多,因为出口的任务也是五机部下达的,没有分配到指标也出口不了,上海不能私自买卖。

  奔赴皖南军管会

  “文革”初期,小三线比较乱,上海组织了一批军队干部到皖南地区搞军管,原先只有十几个人,如上海警备区后勤部副部长张克宽等人,后来陆续去了好多军队干部,我是1969年6月与上海警备区副政委孙子宇一起去皖南的。军代表有两个含义:一是行政管理方面的一些事,属于管理协调性质的;二是军工产品的验收,他是代表军方验收产品。产品验收的军代表是属于南京军区,这部分军代表是驻厂军代表;我们这部分有的也是驻在厂里的,有的军代表还参加了当时的厂革委会等。

  “文革”初期,很多人造反,要回上海,厂里一些头自己都顾不了自己,没有解放军去,谁听啊?你是走资派怎么能听你呢?军队干部去穿个军装,管理上比较好点,这样的情况下成立了军管会。

  当时为什么派我去后方?这说来话长了。“文革”初期,要造反,红卫兵串联,这个事情影响到部队,三大机关的绝大部分干部到北京,办学习班,我没有去,留在处里坚持工作。每个处留1—2个人,当时为什么我留下来呢?据说当时上海警备区调阅我们每个人的档案,发现我出身苦,放牛出身,贫下中农,当时造反也没有一些突出的事情,我就留在机关。部队有好多东西都要管理,武器装备等,我是军械处留下来的两个人之一。他们学习班办两年多,因为在北京一直要等待毛主席的接见,不接见的话回来不甘心,两年多后,他们回来了,回来后正好皖南小三线军管会要人,他们刚从北京回来不可能再让他们去,他们就派我去了。我不能说我不去,那不行的。好多军队干部也有这种情况,叫你去不可能不去,当时是轮换的,一般是一两年、两三年换一换,从当时混乱的局面来说,起了一定的稳定作用。

  精英赴小三线

  当时去的人员都要经过政治审查,从当时政治角度业务水平来讲,应该都进行了审查,干部队伍总的是好的,工人队伍总的也是好的,也进行了审查,但是当时历史背景、条件,也不排除上海一些老单位把这些同志排挤出去的也有可能。当时话还是讲得很好的:“好人、好马、好刀枪”,但是也有一些干部工作能力也不是很强。我们的军队干部总体是好的,当然也有一些干部在生活上面出了一些问题,特别是男女关系方面,虽然不是很多,但是影响很大。那么从青年、职工队伍来讲,总体是好的,好多都是刚毕业的中学生。

  新三届有好多学生去了小三线,那个时候知识青年上山下乡,上山下乡都要到东北去、到农村去,去小三线算好了。当时小三线扩建,需要人,有些人在上海培训了再去,去了好多都是操作工,机床操作、手工操作,技术性不是很强,也需要老师传带。

  当时讲“好人、好马、好刀枪”,但实际上也不都是好刀枪,有些设备从现在的角度讲,并不是很先进。有一部分设备是进口的,但即使是进口的也是人家淘汰的。包建厂也不舍得把好的设备拿到后方,它自己也要进行生产,有两台设备给你一台也不错了,所以从试制到投产也拖了好长时间。

  军代表的职责

  我是1969年去的,我们去的时候叫812指挥部,后来才成立了后方基地,组成领导班子。我们去了指挥部,厂里也有军代表,后来组织了好多军队干部去各个厂,基本上每个厂里有1至3位军代表,有的参与了厂里的革委会,就是进领导班子。这些厂我每年都去好几次,有时候是去调查情况,有的是要协调,比如炮厂没有钢材料,它那里又不生产,就要组织协调。

  开始我在皖南两年,后来上海成立了国防科工办,我就调到上海国防科工办小三线处,主要联系常规武器的生产。生产计划由五机部下达任务给上海,再下达到各个军工厂,当时有后方基地,就通过后方基地组织生产。因为当时是计划经济,特别是军品,他给你多少任务就生产多少,这个产品要有人接收的,除了下达任务,还有保障原材料供应,比如说57炮弹,开始的时候炮弹的药筒是铜质做的,铜质价格很贵,后来改用钢质,军工产品由军代表验收。

  1969—1971年,我在小三线各个厂调研,一个是选点,要选靠山,椅子型,即三面都是山,当中有洼地的地方,也不一定是这样的,有好多形状的;还有一个是和各个厂联系,有什么当地解决不了的,要和上海联络。我去的时候徐国光在那里负责。那时候我比较年轻,整天跟着老同志了解情况,我真正参与管理生产业务,是到国防工办之后。我离开之后,其他军代表陆续回来,不是整批撤回来的,厂里是一批批轮换的,一批回来了,再组织一批去。后来到了毛泽东逝世以后,这些人基本上都转调了。

  小三线厂基本上都能完成任务,因为当时作为军品任务,是硬指标,一定要完成的。9383弹厂有一次装药车间爆炸,整个车间炸掉了,马上就组织抢修,市委批钱紧急建车间,要把任务抢出来。完不成任务的比较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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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防工办与小三线

  回到上海到国防工办后,我每年还是要去小三线几次。因生产计划都是我这里管的,需要布置和落实,有些比如余琳主任等领导,要去小三线调查研究了,我们国防科工办之前有个小三线组,后来小三线组就改成常规处,常规处的工作分两个部分,一个是上海的动员线,一部分是小三线。小三线实际上就是我一个人联系业务,对那里比较熟悉。余主任说:“王根富你和我一起去。”我就跟着他一起去了。

  国防工办负责的一个是布局,一个是协调。所谓协调,因为后方这些厂都是上海工厂包建的,包建就涉及很多局,诸如仪表、机电、轻工、化工、物资和建工局等。实际上国防工办管不到很具体,主要是协调,比如说炮厂,炮厂的生产涉及材料的供应,材料的供应就牵涉到物资部门,物资局说我现在拿不出来,要钢厂生产,那就涉及钢厂,我们要到钢厂去做工作。要和各个部门协调:财贸、劳动人事,劳动人事负责劳动力来源,要组织人到后方去,还有物资的供应、医疗卫生,那就要协调卫生局,要组织医院去建医院,要电话局到那里搞通讯,还有运输,要交运局组织车队到那里去。这个是协调,真正军工生产,专门有一条线下来,就是第五机械工业部对口我们国防工办,我们的任务就下达到后方,后方下面还有四个公司:轻工公司、机电公司、化工公司和仪电公司,公司下面再到厂。还有就是和当地的协调工作,安徽地市一级主要是靠后方基地的同志去协调,安徽省里的就由我们协调。一些大的东西,比如布局,到后来移交,就是上海市和安徽省来协调。

  联系小三线的话,生产上就我一个人。技术上、计划上的协调,找军代表,厂方和军代表有矛盾了,产品验收的时候军代表说这个不合格有毛病,要和他处理、要怎么来解决,好多要协调;钢厂铸件拿不出来,炮没法生产,我就要联系炮厂、协调,所以我年年都要去好多次。

  我们去了小三线就住厂里,因为小三线厂在山里,只好住厂里的招待所。我们去了以后,吃饭时每个人发一个搪瓷盆,一双筷子,也要排队。我们住在招待所,当然也会有职工向我们反映厂里有什么问题,生活上有什么困难,但是不多。后方基地干部,各个厂反映的情况比较多。

  派系斗争扰后方

  我们到后方主要是做思想工作。当时各个厂都有两派,我虽然到了指挥部,指挥部机关里就那几个人,又没什么事情,指挥部就派我去协同厂处理两派纠纷。这个厂的两派,一个是电焊机厂的,一个是鼓风机厂的,这两个厂在协同厂就形成了两派,要抓军工生产,必须要把这个厂给稳定下来。

  当时协同厂还在建设,还没投产。其中电焊机厂有个造反头子去协同厂,把电焊机厂搞得乌烟瘴气的。有一天晚上,他突然组织了一批人,在全厂贴大字报,要打倒另一派,本来大家蛮稳定,他这样一弄就不好了,我是指挥部派到厂里的军代表,我就找他谈话,我说:“这个事情据说是你搞的?”他说:“是我搞的,怎么了?”我说:“你为什么要打倒他们?”他说他们有什么什么问题。我说:“人家也讲你什么什么,贴你的大字报,打倒你怎么办?”当时有个老干部姓宋,他在那里当一把手,厂里一混乱,就要做两派的工作。他说:“你们吵起来,我们军工厂产品怎么做啊?怎么响应毛主席的号召啊?怎么准备打仗啊?”

  后方派系斗争不像上海那样厉害,因为后方比较分散,不像上海一个电话或者一个小时就开到了。皖南山区力量形成不起来,交通又不方便。另外,去的人里学生比较多,在学校里有两派,到厂里去分散了,不像上海市区那么厉害。两派有是有,两派主要是老厂,比如说有的厂是几个厂包建的,像协同厂是电焊机厂来一部分人,鼓风机厂来一部分人,有的人认为你这个厂来的人掌权了,或者是好多位置都给你占领了,我们这边就吃亏了。这方面两派意见比较大,很多厂都有这种斗争,那是为权力而斗。

  生活问题是不稳定因素

  因为是山区,生活中的很多东西是估计不到的。用现在科学思想来讲,很多厂建在山区是不适合的。比如有的厂用水量很大,过去有句话,山有多高,水有多深,生活、生产都要用水。贵池有个前进机械厂,当时的水文二队帮助找水,在《解放日报》头版上写了篇文章(那篇报道没有写明哪个厂,因为当时是保密的),这篇文章的题目,我到现在还记得很清楚,大标题是《用毛泽东思想找水》,有三个小标题:《从无水到有水》、《从贫水到富水》、《从死水到活水》。从当时的情况来讲,因为打了一口井,发现了鱼,叫蛟鱼洞,这个洞比较深,当时看了以后,找到水了,小标题就是无水变有水;发现这个水很少,后来抽抽么变大了;后来又在里面发现有鱼了,就是死水变活水了,其实不然,它就是那么个洞。因为工厂用水很大,每天要几百吨水,几天就把这个蛟鱼洞的水给抽干了,就没有水了,不是贫水变富水的问题了。在我记忆中,一两个月不下雨就完了,就没水喝了,自来水也没了。自来水不是长江里抽的水,也不是河里的水,皖南山区的河大都是很小的。这里自来水不是像我们这里从长江里抽来的,一直有,他那个地方自来水就是一个小水库,小水库干掉了就完了,自来水也没了,所以我们把很大的精力花在这上面。

  缺水是一直存在的。要根据情况,比如说,风调雨顺的就好点,有时候连续几天下大雨,就发生洪灾。我们第一次去皖南的第三天,就遇到了皖南有史以来最大的洪灾,我第一次体会到了洪水猛兽的感觉。我从来没看到这么大的水,只看到大树被水冲下来,看到房屋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倒下来,稍微一下雨,水都集中到山沟,就会发生洪水。但好长时间不下雨,就没水了。

  生活上,确实是很艰苦,当然比当地的农民还是要好。工厂的布局不平衡,比较分散,有些工厂都是男性,仪表公司有些厂都是小姑娘,厂都分散在各个山沟里,有的相距几百公里,接触很困难。有的小姑娘找不到小伙子,有的小伙子找不到小姑娘,这样的话就有思想波动了:我在这里一辈子完了,老婆都找不到了。为了这个,我们花了很多精力,1980年左右也组织了一些男女青年联谊活动,有一点收效,但效果不大。

  后期处理工作

  1979年左右,后方已经军转民了,搞了一部分轻工产品,如钟表和电风扇等,产品还蛮多的。那时候它也属于国防工办的下属单位,我们也管。这时期我们主要负责收尾工作。以后实际上到了1984年左右,军工产品的任务也很少了,这么多年生产的军品不打仗,这些东西有保存期,有的20年就不能用了,到时就浪费了没用了。生产任务少了以后,后方的一些厂主要靠军品生产,没有军品生产了就停下来了,没有事了,没事了就考虑要待岗,发工资是个问题,工人一没有事各种事情就来了,打打闹闹就多了。这个情况下国务院当时开了个会,就是对三线进行调整,军转民,讲我们上海的小三线在安徽自成一个系统。根据中央的指示,市里经过反复研究,上海小三线准备全部撤回来,设备都交给安徽。

  要移交,就牵涉军品的处理。比如遗留下来的好多军品,部队没有验收,有的产品还没有完成,这些不能放在那个地方,有的已经成产品了,要通过五机部配套的,比如有些引信,要配在炮弹上,我们小三线炮弹不生产了,外地有生产,那么我们就拿着个引信去跟人家配套,配套我们也不能自己去配套,一定要通过五机部去配套。有些东西要进行报废处理,有的要交给民兵训练用,有的就销毁处理,军品放在单位里不行的。

  我除了搞军品的销毁工作以外,还在上海选点,小三线员工回上海,要安排。上海建了100万平方米的住房,安排回来的职工和家属大概七八万人,都在当时的郊区,现在属于市中心了,像浦东、闵行等。有些厂就是和有些老厂结合起来了,有些工人分配到各个单位去了,只有少数单位自己建了厂,有个卫海机械厂搞包装机械,就这样一个厂独立的。有的厂搞联合,有的老厂新厂合并,搞一个分厂,就这样合并,这样一来也花了八九个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