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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为了我们职工的切身利益

2017-03-24  来源:中共上海市委党史研究室

  【口述】

  王美玉,女,1943年出生。1965年入党,曾任上海无线电七厂团委副书记,小三线期间任东方红厂党委副书记、后方基地管理局工会副主席、主席等职。

  口述:王美玉

  采访:吴静 李婷

  整理:吴静 李婷

  时间: 2011年1月22日

  地点:王美玉寓所

  夫妻一起去支内

  在去小三线之前,我是上海无线电七厂团委副书记。当时全厂大会动员,开始时我不属于去小三线的对象,因为那时候我大哥在西藏,大妹在新疆,小妹在读初中,只有我在上海工作。我有几个要好的小姐妹劝我,说我们一起去吧。于是,我到支内办公室说我也要去,报了名以后他们就同意我去了。报名没有强制性,当时政审的要求很高的,去的话,祖宗三代都要审查,凡发现家里有海外关系或社会关系复杂,政治上有问题的,哪怕你自己想去,也不会让你去。

  我申请好以后跟我在上海机械学院工作的爱人说了。我爱人看到学校里夫妻分居两地的情况挺多的,觉得分居两地不仅经济负担重,而且精神上也增加了负担。他说既然要去,我们就夫妻一起去吧。我们是军工单位,动员时的第一批都是自愿报名去的,去的都是党员或入党积极分子。

  我是1969年去的,当时小三线的厂房基本造好,还没有投入生产,家属区还没有造好。去了以后,一开始连住的地方都没有。马路是自己修筑的,自己挖沟,铺石头,吃的都是上海运过去的。我们夫妻有一个双人床铺,下面睡觉,上面放火油炉,偶尔可以烧饭,但大多数的时候都是去食堂吃。

  本来当地没有电,电灯就更不用说了,那时候那里还没有开发,我们进去以后,建发电厂,铺设电线,当地也用上了电灯。鸡是一只只卖的,一元钱一只,我们去了以后觉得怎么是按只卖,不是按斤卖。当地人不吃老母鸡,因为要用母鸡生蛋,舍不得吃,要吃就吃雄鸡。当地的东西很便宜,大闸蟹几毛钱一斤,山货、土特产很多,很受我们欢迎。

  小三线的承诺:生活不变,工资不变,户口关系不变

  安徽皖南给人的第一印象是山清水秀,空气很好,但是时间待长了不行,难道要每天看风景吗?那时候没有电视,只能听广播、听音乐。作息制度有点军事化的意味,早上6点钟广播一响,大家就起床了,号令一响就下班了。吃饭也是这样,全部按照部队的形式,上下班工人们匆匆忙忙地走。我们做干部的就更加辛苦,吃完晚饭要开会,过组织生活。我去的时候管理车间里整条线,做试验,有时候没时间出来吃饭,有时候在食堂5分钟吃好饭就进去了,基本上没有时间。

  刚刚去的时候生活很艰苦,各单位就自己开荒种地,吃的鱼肉等荤菜都是上海运过去的,蔬菜去县城买,食堂基本上都有。当时吃的东西都有,就是生活设施比较落后,我们小三线的厕所造在山上,没有在房间里的,半夜上厕所要往山上跑,我们下基层的女同志住单位招待所里面,上厕所也都往外面跑。后来改进了,在房间里放一个痰盂,晚上尿在痰盂里,白天去倒掉。

  小三线最好的一点是所有供应的东西都是上海运来的。我们被动员去小三线的时候承诺过几个不变:生活不变,工资不变,户口关系不变。都是上海的,去了以后,生活都保证,粮票、肉票、全都是按上海供应标准分配的。1970年全部开始了正常的流水线生产。厂里与当地是没有什么联系的,就是交通上比较困难。一个厂就像一个小社会,吃用住都在里面,自成体系。那时候支内可以带家属,有些人把子女都带过去了。我的小孩放在上海,让我父母带,我们觉得没有必要让小孩也跟我们一起进去,假如打仗的话,把小孩带进去也没什么,没有打仗的话,毕竟上海的生活条件、教育质量都比较好。

  刚开始的时候没有当地的农民、征地工去厂里工作,所有的人员都是上海去的。后期的当地征地工人也很少。由于那里的生活比较闭塞,很多东西他们都没有看到过。我们刚过去的时候有个笑话,我们的汽车、卡车开过去,他们问这辆小车是不是那辆大车生出来的。有一次上海警备区文工团到我们那边演出,他们为了看这场戏,从很远的山里走了很长的路,背了点心过来看,这说明他们的文化很有限,娱乐生活很单调。我们有几个放映队,一星期放映一场电影,有时候甚至是两场。生活是比较单调的,对我们成家立业的人来说,因为有家庭,有小孩,生活还不是太单调,但是小青年不可能24小时都待在寝室里面,休息日的时候会到县城里去。那时候风气好,看到车子,你招招手,人家就会停下来,把你带到县城去,人家回来路过,你招招手又会把你带回来,不要你钱的。

  小三线的小卖部、食堂基本上是供应厂里的工人,但当地人来买也是可以的。当时小三线的管理很严格,但是也得跟当地人搞好关系。

  我们在小三线有十几年没有回上海过年过节,过年过节要照顾职工回去,领导都要守岗位。春节期间休息,不生产,干部全部都要留守后方,相当于值班。我在后方十几年,第一次过年过节回来还是1983年。平时我们经常出差,过节不回来的,平时市里开会我们就回来,开会挺多的,普通职工一年才回来一次,一般放一个星期,最多半个月。他们平时积着,譬如平时加班,过节就休息10天。

  矛盾凸显

  当时刚去的时候很有新鲜感,感觉空气很好,山清水秀。休息天想去县城,从早晨出发,到下午1点还没有到县城,再走下去回去要来不及了,所以走了一半路就回去了。那时候,根本没有办法到县城街上买点东西,所有的东西都是上海运到厂里,厂里设立小卖部,所需东西都去那里买。那时候的生活有点像共产主义,有吃大家吃,没吃大家都没吃。我们一个单位一千多个人是个大家庭,大家都认识,因为天天在这个相对封闭的环境里面,时间久了就觉得生活单调、枯燥,门窗一开就是山。还有一些社会问题,如小孩子的教育问题,在上海的父母年老多病等问题,这些矛盾问题到后来是比较突出的。

  当时我爸风瘫在床上,我妈服侍我爸,后来我妈股骨摔断了,两个人都没人照顾了,我工作忙走不开。单位里有规定家里老人没人照顾,夫妻两人可以有一个人回去照顾老人,我跟我爱人都走不开,家里的小孩都在读小学。直到1982年我爱人才回来。粉碎“四人帮”以后,我们局里事情很多。在小三线时,开会都是利用业余时间开的,有时候开会开到晚上12点,甚至凌晨1点钟。我们没有休息天,休息天都在基层。我基本上跟我爱人是分居的,本来我们一起去就是为了不分居,但是后来我去了局里工会工作后,他在绩溪我在屯溪,乘车都要3刻钟,没车就没办法过去。那时我们觉得夫妻分居算不了什么,这都是革命工作需要,是组织对我们的考验和信任,我们决不能辜负组织对我们的信任,我们要做得更加好,在其位尽其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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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干部:我们学习的榜样

  我觉得我们后方很多老干部是我们学习的榜样,他们心里只有一个概念:党把这些任务交给他们,他们就是要把这个工作做好。你不要看他们是部队转业干部,尽管识字不多,但这批人绝对是好的。他们是我当时学习的榜样。

  譬如我们厂已经去世的王文亭原来是上海市环卫局领导,对干部的要求很严,我觉得对干部要求严格是有好处的。加工资的时候,上面的政策,有多少人可以加3元,有多少人加6元,有多少人可以加9元。执行这个政策是要把大多数人的积极性调动起来,但是有些单位领导担心摆不平,情愿把指标浪费掉。但王文亭就没有浪费,他认为符合条件能加的就加。他经常说,老百姓的事情,只要符合党的政策,他一定会做。“文革”时期,他被造反派批斗游街,吃了很多苦头。到小三线去的这些干部整体素质挺好的,可是这些干部的生活条件都挺差的。仪电公司的韶山厂党委书记周鸿文,后方基地管理局的副局长冯秀芝的生活都很艰苦。周家只有十五六个平方米,睡地铺,因为房间狭小,睡觉的时候双脚得放在桌子下面。当年我们全部是低工资,我在1962年的工资是最高标准——45.9元,这个工资拿到“文革”结束。当时我们的干部可以加百分之一,很多人宁愿自己不要,给别人。

  “文革”时期在工会

  1973年,我去后方基地工会工作,当时,工会的两派斗争挺厉害的。一派以老干部为代表,一派以造反派为代表,那时候工会以造反派为主,我们的工会主席就是造反派的戴立清,他任后方党委副书记兼工会主席,实际上是一把手。我是工会副主席,主持工会的日常工作。一正三副,三副里面除了我其他两个都是造反派。实际上我也没有参加什么斗争,大家都是工作,斗争什么呢?但给人的感觉就是工会是以造反派为主的。那时候规定要配备女干部,可能我当第一副主席也是老干部的意见。我到后方基地工会以后基本上在五七干校劳动,每次下乡劳动都有我份,工会里的造反派千方百计要排挤我。为什么会出现这个问题?这是政治斗争的需要,他们的行为我能理解,但是我不参与,我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我从来不跟人斗。“文化大革命”时期我也从来没有参加过造反派或保守派,我跟他们关系都不错。在其位尽其责,我是跟着事情走,不是跟着人走。我们局里两派斗争很厉害,我从来不参与。他们想排挤我,但是也无从下手,因为他们抓不到我的把柄。

  小三线的工厂在“文革”期间运作还是比较正常的。粉碎“四人帮”以后挺忙的,要充实党委领导班子,整顿队伍,我负责政工团,党内整党整风。工会也会清理整顿队伍,把原来跟造反派关系比较密切的人,就是所谓的小兄弟,把他们清理掉。有些造反派本来还是可以的,有些造反派原来的素质就不太好。整顿改选工会,让基层单位民主选举出工会委员、工会主席。党内凡是党委一级也都在清理整顿,搞了很长一段时间。民兵也在整顿,每一级组织都在整顿。首先把班子整顿好,然后再开展日常工作。市里有一个精神,凡是在“文化大革命”期间参与过打砸抢的,一律都不能进班子。每一个运动中都有好人和坏人,有些人是趁机来捣乱。其实“文化大革命”时期,厂里首先参与造反的人工作都是吊儿郎当的,不想干活的人开始先造反,在厂里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工作的人根本没时间去造反。后来规定跟造反派有关系的一律不能进班子。

  走基层,管工会

  粉碎“四人帮”以后,工会的重心放在民主管理上。“文化大革命”时候的工会处于瘫痪状态。原来的工会都是由造反派主持工作的,粉碎“四人帮”以后体制就改变了,工会要民主选举,选了以后再参与企业管理。民主管理不抓的话,工会就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了。要维护职工的利益就要让职工自己研究讨论,比如,分房、分配都由职工自己讨论,不是厂长说了算。所有事情都是厂长书记说了算的话,工人就没有权利了。

  工会是在党委领导下的职工代表大会,企业一定要让职工代表大会通过一些日常决策,不是厂长说了算。那时候工会还是有权利的,在日常管理中起到了监督的作用。

  工会在后方的主要工作是发展会员,开展日常工作包括职工的联谊,我们的中心工作是职工参与民主管理,那时候市总工会抓得比较紧,让职工参与企事业单位的民主决策。小三线的几个大厂的民主管理搞得比较好。实际上我们在局里很辛苦,一年365天,八十几个单位,就算每天都在下基层,人家一年也可能只看到你一次,因为有些单位一天之内不能到达。早上5点出发,到下午四五点到。大多数厂都是在山区里面,少量单位靠县城比较近,比较近的也要有十里路左右的路程。

  我们平时基本上都在厂里,到厂里去调查。我在局工会工作那么多年,起码有三分之二以上的时间在基层。下面各个厂平时不联系,有时候会自己个别联系。我们开一次会,几十个单位两三百个人从四面八方赶来,住在局机关的招待所里面,很热闹。后来发展之后有了电话会议,但我们工会都是人过来,开两天会议。有些事情在会议之后还要检查落实,我们会请民主管理落实得比较好的单位过来介绍方法经验,总结以后我们会开一个交流会议,给人家启发。刚开始的时候民主管理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都不是很清楚,有些单位搞得比较好,他们什么事情让职工讨论,发现有些职工讨论得挺好的,譬如领导要怎么样尊重工会和职工代表大会,如果领导管理得比较好,我们会请党委书记、厂长总结,叫他们谈谈怎么接受民主管理,把人家好的方面推广学习。我觉得我们后方工作做得有声有色,好像没什么空闲的时间。如果我们下午到一个单位,我们会马上找他们谈,晚上谈,晚上还没有谈完的话,明天早上继续谈。假如我们是晚上到的,我们会约好在第二天早上去党委办公室先找书记汇报。小三线的工会和党委的关系很密切。

  小三线的单位像一个小社会,我们弄得好一点,职工心就心平一点。我们工会会开生活交流会,还开展食堂比赛。哪个食堂花样比较多,我们来一个比赛。那时候冶金系统的单位食堂挺好的,早点品种有几十样,生活比上海搞得还好。周日我们休息,周六晚上食堂就开始准备很多冷盆,让大家过周末。

  向全国总工会反映问题

  我们小三线的人回上海是托了当时国务院总理赵紫阳的福。1984年3月,赵紫阳在湖南视察工作,针对湖南小三线出现的问题,指出小三线要调整。我们内部看到湖南小三线的精神,小三线移到县城了,他们回来了。我们把这个作为理由,向全国总工会写了一份报告说明情况。

  20世纪80年代初,我们搞调查研究,小三线进山以后产生了很多的实际问题。如老三届的男女青年二十几岁进去的,年纪都很小,后来70届进来了,年纪大一点之后,因为男女比例失调,男青年找对象困难,在山沟交朋友难。我们这批人进去的时候小孩还小,让父母照顾,后来要读书了,我们的父母文化水平不高,没有办法解决小孩的教育问题。还有一些人兄弟姐妹都出去了,父母身体不好,没人照顾等问题。凡是上海职工会碰到的问题,我们小三线的职工全部都会碰到。山沟里面的教育肯定是不好的,不能跟上海比,想要统考考入重点学校是成问题的。我们做了很多调查研究,让市里引起重视。以前觉得教育小孩子是自己的私人问题,不会想要跟市里甚至中央提要求。比如,立新厂的一对夫妻职工来小三线时只有三十岁多一点,他们支内的时候把小孩放在上海,因为没有长辈照顾,后来变坏被劳动改造。其父母知道以后特别伤心,母亲甚至因此得了精神病。

  这些问题不仅仅上海有,全国各地的大小三线都有。全国总工会、国防科工委专门负责军工系统的国防工会在全国各地调查,然后到北京开会,我们如实向全国总工会等汇报小三线存在的问题。后来,后方基地党委还把调研情况汇总形成一个报告向市里进行了反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