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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拜上海的淮北女孩

2017-03-16  来源:中共上海市委党史研究室

  【口述】

  袁彩霞,女,1953年出生。险峰厂安徽征婚职工。

  采访:徐有威 吴静 李婷

  整理:吴静

  时间: 2011年11月11日

  地点:袁彩霞寓所

  崇拜上海的淮北女孩

  我老家是淮北的涡阳县。小时候家里很穷的,没有床,我们家的床都是用土砖铺起来的。因为我崇拜上海的东西,因此我用第一个月的工资买了条上海产的床单,肥皂盒也喜欢上海生产的肥皂盒,自行车的垫子也是非上海产的不要,用的毛巾也一样。我看到下放到我们那里的上海知青,走路都是雄赳赳气昂昂的!

  我有个远房的舅舅在安徽涡阳县义门镇工作,他说他们学校缺一位英语老师,询问我是否愿意去。我就去了。虽然我是高中毕业,但其实也没学到什么东西,我就边学26个字母边教孩子。国际音标也不懂,于是我就找到涡阳一中我过去的英语老师,边学边教,现学现卖。

  我家成分不好,如果我找个当兵的,人家都不要我。我比较好强,等着考大学,考着考着年龄就大了。我有一位要好的小姐妹,看我大龄没结婚为我发愁了,她的哥哥马品军是上海小三线险峰厂军代表,和我是同村老乡。一次马品军回老家探亲,我这位小姐妹对他说:“彩霞还没结婚,你厂里有好的对象要给她介绍。”结果马品军就介绍我现在的爱人给我。别人介绍我还不太相信,马品军在村里有威望有地位,他肯定不会骗我。于是我就跟着他一块去皖南进了险峰厂。马品军是我的介绍人,是恩人,我现在每年回家,都会买条香烟礼品去看他。

  对我的婚姻,我爸爸是挺通情达理的,我妈没有什么文化:“你这个小丫头,那么要强干吗,在家里没饭吃啊?跑那么远干吗啊!”我当时工资15或18元,我这些工资没怎么花,我都是藏着的。我想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你不给我钱,我用我自己口袋里的钱,我自己坐火车去跟我爱人见面。成功就成功,不成功就算了。我老师在聚会的时候说:“吃个鸡翅膀啊,你就要飞了。”我以前的同事看了都很羡慕,同学和姐妹都觉得到上海很好。我自己也觉得,农村的女孩子,怎么会跑到上海来了,自己经常仿佛在梦中。

  “乡下户口怎么可以去上海?”

  险峰厂是制造显微镜和望远镜的。小三线军工厂女少男多,有些大龄男青年找不到对象,上海女的也不愿意到山里去。他们就闹到上海市劳动局。上海市劳动局发文说,你们可以到全国各地去找,哪怕是乡下的,也可以。有这个优惠条件,女方可以进厂,粮油关系也可以转到厂里。我就是因为这个政策进来的。我到小三线,就把那个老师的名额让给我妹妹了。

  1984年4月我到了小三线险峰厂。我家在淮北平原,而小三线厂都是在山里。我一到山里,心就冷下来——哎呀,我要在这山沟里待一辈子吗?去了之后马品军就把我介绍给我现在的爱人邹建崇。他是钳工,1976年进厂,他比较黑,你说反感吧,不反感;你说喜欢吧,也不见得。我高中水平,他才初中水平。

  见面那时,邹建崇其实已经有了个黑龙江的女朋友,这女朋友很漂亮,光通信就已经三四年了。但是这女的就是不跟他见面。我进去和他见面后,邹建崇突然去了上海,把我扔在了那里。我心想这算什么名堂啊!

  其实是邹建崇没主见了,是回去上海和父母商量了。我想那结束了,回家吧。不料一天早上,他父母从上海打长途给马品军说:“对不起,这门亲事我们愿意的,我们马上让邹建崇回去。”邹建崇这就回来跟我谈妥了。五一节他就带我到上海见他父母了,他们都很满意,同意了。1984年“十一”国庆节我们就在上海办喜酒,之后再到我娘家办酒。1985年我的女儿出生了。

  我是1984年6月26日在我家乡开的结婚证再回去办户口。我先回家领好结婚证后,我们厂里的劳资科的人再去我们县城粮站迁我的户口。我去老家迁户口的时候,县里的人说:“乡下户口怎么可以到上海去,怎么弄的?我们也可以去吗?”他们很佩服我。他们在想,一个乡下小姑娘怎么可以到上海去呢?我家乡在县城的郊区,虽然户口是迁到安徽的小三线厂,但是厂是属于上海的。这是一个机遇,我做梦想着到上海,结果真的到上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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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师成了打扫厕所的清洁员

  小三线山里有的是房子,想住哪里就住哪里。结婚前,我爱人本来是住在单身宿舍,和几个人一起住的,结婚之后,他们搬走了,我们住进去了。一个大房间,用煤气炉烧饭,卫生间在外面,公共的。上海的老职工有好房子,有独立卫生间、厨房等。

  我刚到厂里没有工作做,厂里安排我扫厕所去。我在家乡做老师的,现在让我去扫厕所,心情很失落。我还曾经一边怀着孕一边给厂里的工人补习文言文课,给工人上培训辅导课,一个星期上一两次课。我教了几个月,拿了好几百元呢。但这是因为他们看我是高中毕业,临时叫我做的,而具体工作是扫厕所。我和几个乡下同样身份关系很要好的小姐妹都去扫厕所了。我们进去的是大集体,人家也看不起我们,而且我们又是乡下来的,有点鄙视的眼光看着我们。我们心里很难过,我们一面扫一面哭。最后有两个姐妹去车间工作。可能是我爱人比较老实,跟劳资科没什么关系,他们两个可能有点背景,就叫他们到车间扫扫垃圾什么的,听上去名声比我的工作好听点。

  我喜欢做生意,我在山里的时候,就从老家拉黄豆到厂里,我们厂里的职工要吃豆浆,我就去我老家采购,厂里的采购员跟我一起去,我们厂的车子拉出来。之前他们在其他地方拉,我去了之后到我们家那里拉,我爸爸在家开粮行的,便宜又好。山里黄鳝很大,没人吃的我们就吃,鸭子也很大,我们自己烤了吃。

  婚后跟丈夫关系还可以,他让我,我也让他。我和我爱人生活习惯不太一样,我们老家都是茄子鲜肉等放一起的,上海人都要分开烧的。我烧番茄蛋汤,我老公偏要加洋山芋(即土豆)。有一次我烧番茄蛋汤,他看我没有放洋山芋不开心,把锅子都摔掉了,我难过死了。他脾气大,有一点瞧不起我,生气的时候会说:“如果不是我,你能到上海来?”

  我知道的安徽媳妇有两个离婚了。这两个在山里就开始闹离婚了。估计是男孩子不太聪明,就离婚了。一般外来妹都是能干,男的能力低点,他们也都没有孩子。回上海后,我这种现象都没离婚。大家都觉得看着孩子的面子,过下去吧。

  做梦都没想到会回上海

  我1984年进厂,1985年底或1986年初就回到上海了。真是做梦都没想到!小三线员工已经在山里都待了十几年,而我只待了一年多,就回到上海了。我去的时候根本不知道要回来了。安徽的家具可以带回来。现在看到的这些家具都是从山里带回来的,都是我爱人当时自己做的,山里木材便宜。

  那年下着小雪的时候我们就回来了,路口也没有人检查。我们回来的时候没有正式的户口,是集体户口,在泰和路。刚刚回来上海,我们厂临时安排我们住在莘庄。刚到上海我没工作,带我女儿,就靠我老公工资过日子,很艰苦的,还借房子,这借房子的钱都是厂里给的。

  回来后上海的房子是我们厂里造的,1992年分到的。刚开始回上海的时候借房子,这里造好后我才分到的房子。刚开始来看这个位于呼玛二村的房子不喜欢,因为以前这里附近都是农田,还是一楼。

  我刚来的时候,路上遇到不认识的一个人问起我住哪,我说住在呼玛新村。他又问几室几厅,我说二室一厅。他说:“你一会讲普通话,一会讲上海话,你是北京来的高干吧。”听上去他是非常羡慕的。凡事有利有弊,如果当时没有到山里去,留在上海的人,工作肯定比去过小三线人上海人好些,但是没有去小三线的就分不到这两室一厅的房子,而小三线回来的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