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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产 搬家 安置三不误的小三线调整

2017-03-30  来源:中共上海市委党史研究室

  【口述】

  王志洪,男,1941年出生。1982年入党,大学本科,高级工程师。1963—1972年间任上海市第一、第二建筑工程公司技术员、工程队副队长。1972—1985年任上海八五钢厂技术员、高级工程师,副科长、党委书记。1985—1988年任上海市后方基地管理局局长。1988—2006年间任上海漕河泾新兴技术开发区发展总公司副总经理、总经理、党委书记、董事长。

  口述:王志洪

  采访:徐有威 吴静 李婷

  整理:吴静 李婷

  时间: 2011年4月14日

  地点:王志洪寓所

  逢山开路,遇水架桥

  大学毕业后,我在上海工作了6年,1969年到皖南上海小三线工作。1988年小三线调整结束,我回上海时已经47岁。人生最好的时间都是在小三线度过的,所以我对小三线感情很深。

  当时从中央到地方很重视小三线建设,强调要投入“好人、好马、好刀枪”,特别强调人的政治条件,要根正苗红,视出身为首要,这是政治和路线问题。我因家庭出身原因,第一批政审不过关,但是小三线又急需人,我是作为第二批1969年进去的。

  我们刚刚到皖南上海小三线时,条件很艰苦,先是搞基础建设,什么都没有,真是逢山开路,遇水架桥,平整山地,山谷中建厂房。我至今记忆犹新的是,我们第一天去的时候,就像电视剧《爱在苍茫大地》中所描述的:前面卡车坐人,后面的车里是毛竹、木头等,尘土飞扬地进去。行李放下来,毛竹卸下来,就在山上搭棚。抵达目的地的当天晚上就住在棚里。

  我们那时候想得最多的是:毛主席为了三线建设睡不着觉,我们要为毛主席分忧,宁愿自己睡不着,也要让他老人家睡得着。为了抢时间抓施工进度,开山时我们就已经进场做施工准备了,头顶上经常石头飞舞,就是放炮炸山,因为等不及,几乎同时作业。当地安徽民工做最苦最累的活,作出很大牺牲,他们的奉献精神是不能忘记的。基建结束后,建工系统都撤回上海来了。由于我爱人毕业后分到外地工作,也是建筑公司,流动性很大,带个孩子跟着单位跑,所以我要求留下来,在八五钢厂工作了十几年。

  1972年以后,我在安徽池州地区贵池县的八五钢厂工作。1985年调到后方基地管理局,主持上海皖南小三线的调整工作,局机关在安徽屯溪市(现在称为黄山市)。小三线是上海的飞地,和当地体制上是分开的,建设、生产、生活、小社会相对独立,带点我们租借他们土地的味道。如果我们有了困难,当地很支持,很关心。当地对我们支援很大,没有这些支持,小三线无法生存。

  到小三线后期,实行有计划的商品经济,生产销售遇到困难,生产发生困难,人心有点不稳。20世纪80年代前期中央明确了调整政策,大家就拼命生产,赚足回上海重建的钱。有盼头了,心情不一样。至1988年,调整工作全部结束,7万多人几乎全部回到上海。这7万多人,大约搬了1万多个家庭。能做到这样很不容易,得益于当时的体制。

  山沟里生产难以为继

  皖南人杰地灵,在深山沟里,搞计划经济的军工还行,但搞商品经济之下的工业,就搞不下去了。原来计划经济体制下,军工产品赚钱。比如我们打坦克的40火箭筒、火箭弹的产品质量很好,出口受欢迎。上海小三线的军工产品质量好,服务好,销路好,总体上赚钱,日子过得下去。较之全国其他地方的小三线,上海小三线是经济效益佼佼者。

  改革开放国家整个经济形势发生变化。因为不打仗了,军转民,面临商品经济,小三线越来越困难了。1978—1988年这10年中,上海小三线很痛苦,军转民初期的那段时间特别困难,如八五钢厂生产民用不锈钢、建筑用钢。建筑用钢按理来讲,是平炉炼钢,单位成本就低了。电炉炼钢是炼合金钢、高级钢才划算,它本身就卖得出价钱。假如电炉转到炼普通钢的话,单位成本就上去了。又如后方轻工公司在军转民之前做炮弹,炮弹的外壳是用冲床冲轧的,炮弹用冲床很大,后来转产上海牌手表的表壳,用冲轧炮弹的冲床来冲轧手表的表壳。炮弹多大啊,一个表壳这么小的东西,怎么算都是划不来的。但是我们当时别无选择,这是调整初期的办法,没办法的办法。当时,上海有名的“三五牌”台钟也是小三线生产的。

  到1988年完全调整回来上海时,企业反而比较活了,由痛苦到主动转型,逐步适应,逐步走向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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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困难重重

  去皖南小三线时,人都是很单纯的。有上海户口的人可以不迁过去,但迁了也没什么,觉得这样方便,过去就过去了,大家准备一辈子在小三线。但是到后来是越来越难了,难在独生子女多,父母在上海生病了,没人照料,子女在山沟沟里干着急,怎么办?调回来不可能,没有办法,我们向市里和中央都反映,这样下去不行。那时候政策比较刚性,几乎不开口子。记得一次上海的一位领导到小三线视察讲:你们有很大贡献,要好好坚持。皖南这么好的地方,山清水秀,鸟语花香。小三线职工知道后就发牢骚,风景是很漂亮的,但待不下去啊。其实老百姓不一定知道,这是当时的国家体制所限,全国一盘棋所决定的。

  那时候去小三线的人都是选了又选的,素质都非常好,都是“好人、好马、好刀枪”,准备毕生奉献小三线建设。到了后期,经常有基层单位电话报告说,某厂某某人今天一早回上海,于是我们马上派人开车去追。出走的员工乘车速度四五十码,我们的汽车60码,要赶到他前面去。有时员工车都已经开到湖州了,追到了再请他回安徽。这些职工不是不安心,只是因为家里确有困难。父母身体都不好了,如果父母其中有一个身体是好的,可能就不会找儿女。现在可以说这是人的权利,但是当时强调得更多的就是牺牲小我,为国家奉献。

  青年职工找不到爱人,也是当时的一大难题。男女比例失调,几个小伙子追一个小姑娘,是常见的事。市里很关心,我们和团市委在报纸上登广告,牵线搭桥,面向全国,也解决了一部分。但是,通过这一方式找到的老婆一般缺乏感情基础,所以回到上海后离婚的较多。

  面对各种困难,干部职工自力更生,解决了很多生产、生活上的难题。到后来,吃的、用的越来越得到改善,不比上海差。职工的文化娱乐活动日趋丰富,电影、电视和文艺演出也都有了。

  在安徽坚持生产,到上海继续生产

  1985年年初,我到后方基地管理局参加了最后一届局党委和行政班子的工作。我们的任务是执行中央关于小三线的决策,即在市委市政府直接领导下,具体负责小三线的调整工作。

  我们的调整分几个部分:第一个坚持生产,第二个搬家,第三个安置。调整时期坚持在当地生产,继续创造效益,赚钱搬家,创造条件回到上海继续生产,在工作上不断不乱。做好干部、员工安置。最初到小三线的时候,都有对口单位保建支援的。调整时,市委的决定是原则哪里来哪里去,基本上都有归宿。但是也有不少难以安置,原来在上海的厂正常生产,小三线的厂调整后,一下子多出来几百乃至几千人,要原来的厂安置,比较困难。因此市里要给安置单位经费,用于扩大厂房等。回沪小三线职工的安置房由上海市建委负责,把指标划给接收厂建新房,房子造好之前,职工投亲靠友自己过渡。

  到上海之后环境变了,人际关系也重新开始,上海小三线职工经历了一段不适应期。干部降级使用,心情不畅。我们就做思想工作,调整本是好事,大家想回来的愿望实现了,回到上海后碰到这些问题,是得大失小,上海接收的单位已经有大局、有风格、尽心尽力了,你总不能要求他们把职位也让给你啊。小三线干部本来就素质高,识大体顾大局,兢兢业业,很快就融入新的生活,并把小三线员工的精神财富带到新单位。

  当时调整的时候,发生很多动人故事。市委市府对我们提出很多的要求,其中包括边生产,边建设,边交接,边搬家。但最大的困难是缺钱缺设备,因为上海和安徽经协商决定全部设备和流动资金留在当地。职工回到上海生活条件非常困难,市里财政也非常拮据,心有余力不足。当时上海市常务副市长朱宗葆分管我们,他心急如焚地到小三线来调研,跑了38家厂了解实情,寻求解决之道。当时是夏天,天气炎热,连续9天在整个皖南到处跑,工作强度极高,年轻人私下都喊吃不消。朱副市长每天6点起床,下到基层厂,晚上还开会分析调研资料,忙碌至深夜乃至凌晨。晚上朱副市长还自己洗衣服。我深感不安:“朱市长,我找女同志帮你洗吧。”他坚决不肯。这种作风令人动容。工作拼命,生活简朴,就是那个年代干部的真实写照。朱副市长一以贯之地如此工作,直到最后倒在工作岗位上。

  回到上海后,市里给了四十几个项目,是由市计划委员会统筹安排的,以此安排员工。比如小三线有个培新汽修厂,原来上海所有的大客车都是这个厂生产的。后来它搬到闵行,要立项要资金,资金一部分自筹,一部分市里给,一部分市里疏通渠道,帮它到银行借一点,开始创业。当时造公房都是政府出的钱,各个局分配,逐步解决。

  小三线与当地的亲密关系

  小三线对安徽的影响还是相当大的,上海工人阶级的品格精神对当地有较大影响。我们后方基地管理局的局机关在屯溪,工作就像在上海一样,严谨、负责、遵纪、守时。而当地的单位可能环境所致,上班相对松散,效率较低。在当地人看来,上海人就是不一样。

  我们和当地的关系是蛮好的。每当生产生活遇到困难,当地全力支持。他们物资遇到短缺,我们会倾其所有。时间一长,安徽本地和我们小三线逐步趋同,当地人进厂学的就是上海话,穿着和发型都是跟着上海学。修桥铺路、医疗卫生等我们均尽其力。安徽急需的设备,我们尽力支援。当时三大件,即自行车、缝纫机、手表,上海拿过来购买的票子(自行车、缝纫机、手表等当时均凭票供应),就往他们那边送,但是钱还是要他们自己出的。总的来说,我们对当地还是有不小的影响,第一给安徽带来经济效益;第二个是观念和文化上的变化,包括管理上的;第三是物质上的。我们撤退时,安徽对我们的评价是非常高的。